“茵茵?”杜司爵见她沉默,表情不对,忽然领悟。“喂,等一下,你、你该不会……”

她尴尬了。确实,两人交往过不算短的时间,却连彼此有哪些家人都不清楚,这未免……

“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跟他复合,我不允许!”开玩笑,倘若要被大姐知道二姐之所以跟曾伤她心的混蛋复合,起因于他冲动一揍,他还不被抓去剥皮拆骨?思及此,杜司爵头皮发麻,很激动。“你不是应该很讨厌他吗?”

“呃……”原来是这个……杜乐茵吁口气,睇向躺在病床上的人,良久道:“我很喜欢Costco的凯萨色拉。”

“啊?”

“刚分手的时候,你们都知道……我的状况不大好。”杜乐茵无奈一笑,那时的她,只能用“歇斯底里”四个字形容,莫名其妙会哭,没有理由地渴望大叫,情绪不定,活像个疯子。“有一次我去Costco,一口气买了十个凯萨色拉回来。”

“……”

“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把从前最喜欢的东西吃到讨厌了,也许就可以不那么喜欢他了。我拼命吃拼命吃,结果发现,人啊,根本就没办法轻易讨厌过去非常喜欢的东西,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Costco的西泽色拉。”也还是……很喜欢这个人。

她看向自家小弟,盈盈一笑。“喜欢与否,从来就无法靠意志力控制。像你明明就很讨厌甜食,却很喜欢枫糖,不是吗?”

“那是……”杜司爵语塞,满脸胀红。他想辩驳,却又清楚明白自己打小就没能欺瞒过她什么,相较于一根筋很好懂的大姐,他更怕这位心如明镜很难懂的二姐,索性双手一摊。“好好好,这事我不管了,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行了吧?”说罢,仍心有余悸地附加一句。“总之你别让大姐来问我啊,她很‘番’的。”

“放心,不会的。”杜乐茵一笑,喃喃。“而且……就算很喜欢,我依然吃怕了。”

“什么?”

“没事,你回去吧。”

在杜司爵离开以后,杜乐茵申请了一张陪伴证,被问到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她怔忡了一下,感觉好像回到两人交往之前,阿银师傅也曾这般问过她。

当时,她是如何回答的?

“朋友。”如今,她最多只能回答到这个程度。

还是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咒了?

最少在一起的那年,他很宠她,不论出于何种理由、不论是不是她盼求的方式,那都不是假的,她无意抹灭。

杜乐茵叹气,躺在硬邦邦的折迭床上,透过窗外薄薄的灯光看望简础洋模糊身影,咬唇道:“我才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喃声,恍若自言自语,抑或是一种自我说服。

而一旁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似在黑暗里睁开了眼,复又敛去。

第8章(1)

简础洋醒来的时候,淡薄的曙光已渗透窗帘,照进病房。

他眨了眨眼,四周一片灰白,摸着身上的被毯,直觉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

头部隐隐作疼,就连张嘴动舌都令他痛得眉毛一皱,忍不住“唔”了一声。

他想喝水,只得忍痛翻身,不料竟被躺在对面的人影狠狠吓到。他心房一紧,几乎以为这是他脑袋遭受重击所产生的幻觉……

乐乐……他动了动嘴,却没喊出声。

杜乐茵静静躺在医院提供给看护用的折迭床上,那张床很窄,单人躺上去不能翻身,她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乌发微乱,在颊边伴随她静稳的呼吸一阵飘动。早晨熹微的光自窗口摆荡进来,映照在她身上,仿佛熨上了一层淡淡金箔。

简础洋震撼了,这份庄严静美,竟使他愣在那儿,有股冲动想屈膝跪地,虔诚膜拜,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轻举妄动,就会破坏了这一刻的宁静。这半年,她从没如此贴近,即便是在职场上,她毫不掩饰的防备态度总令他灰心。

简础洋忍纂身的痛,坐在床沿,贪恋地瞅望她沉睡姿态,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般物是人非,很难不感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乐茵醒了。

她迷糊睁眼,像是感受到病房里的气氛变化,还不及挣脱惺忪,便对上了他浓黑如墨的眼及深邃注视,她顿时傻住。“你醒了?”

“……嗯。”

“感……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头晕想吐?你怎么不叫医生过来看看?”问完最后一句,她从男人深沉爱怜的顾盼里得到答案,不禁有些生气,气他连在这种时候都不顾虑身体,搞什么深情凝望!

“那里有救护铃。”她提醒,却见他没动作,视线像凝结在自己脸上、身上,久久不移,她被看得发烫起来,想起自己刚睡醒,样子肯定很糟……

她下意识整理头发,随即一顿——不对啊,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快点!”她暗恼自己这般在乎的反应,在伤员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边催促边起身,走往病房里设置的厕所,整个人无力地背靠门板,轻声叹息。“到底想怎样嘛……”

她不喜欢现在这种纠扯不清的情况。

偏偏又无力改变。

为了调适心情,她花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梳洗,磨蹭好出来,医生的复查也差不多告了一段落。杜乐茵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探问。该吧?毕竟打伤他的,是她的亲人……

“请问……还好吗?”

年轻医师一愣,看向简础洋,只见后者点了点头,那医生才道:“外伤没什么问题,但简先生头部曾遭受碰撞,详细的情况可能要等断层扫描的结果出来才好定夺。”

杜乐茵小嘴张大,脸色略白。这……这么严重?

“啊,还有简先生目前口腔破裂,不太能说话,进食时也得多注意,假如其他地方没异状,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喔……”杜乐茵瞥他一眼,也难怪从她醒来以后就没听见他开口。自家弟弟身手如何,她很清楚,吁了口气,向医生理解般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没办法扔下他不管。这是她作为一个人的基本道德。

“你……要去厕所?”医生一走,杜乐茵便看见他从床上站起,不禁一问。

“嗯。”简础洋点头。“还要……丧……班。”他说话有点大舌头,不知是因懊恼还是疼,他下颚绷紧,不再开口。

上班?杜乐茵见他进了厕所,只好先收拾病房里的东西,直到他盥洗完毕,才坚定地上前说道:“你这样不能去上班。”

简础洋睇着她。“很多事……没交代。”

她沉默,要换作以前,她肯定无法理解男人对于工作的执念竟能深到不顾身体,连重病受伤都不得休息的地步。但这半个月来,朝夕相处,她亲眼见识到这个人在公事上肃冷果断、认真严谨的一面,知晓他是如何尽力做到最好,深受上司下属信赖,仿佛“棠人”一没了他,就会垮掉那样。

而他不论过去到现在,从没为此喊过一声累。

杜乐茵叹息,不禁深深地怜惜这个从不懂表达自己的男人。

这段日子他说要送她回家,都不是真正地结束工作,而是特意抽出空来。他的方式始终都很笨拙,不过问她的真切需要,实在令她哭笑不得。

但又教人舍不得责备。

于是她缓了表情,柔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事的话,能不能好好休息一天?我……我会照顾你。”说着,她担心自己说服力不够,又附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