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霜和田杏在一起叙了不久,墨昀壑便携着一身沉意回了来。后面的阮国公脸色也不见得有多么明快。
屋内人见他们来,忙都起身。
华霜轻轻挥开田杏的手,走上前去,先问阮国公道:“爹的事情都谈完了?”
阮国公看向她的脸色稍缓,答:“嗯,已无大事。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便回王府去,路上切要小心。”
华霜再看向墨昀壑,后者的眼睛讳莫如深,她心里也是一沉,生出一种莫名之感,而后转过头,向阮国公告别道:“那女儿先告辞,有空再回来探望爹爹。”
一直到走出国公府的大门,华霜的那份说不清的感觉愈发浓烈,可她还要克制着自己,因为身旁的人不止墨昀壑。
终于,当缀着紫色流苏的马车远离国公府,马车内这一空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华霜才轻吐一声,缓缓问出口:“方才你同我爹,都讲了些什么?”
墨昀壑眼皮一抬,昏暗的光线之下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听他惯常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觉得会是什么?”
华霜摇摇头,也不知他是否能看得见,只说:“你们男人之间的话题我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可总归是好奇得紧,一日不知,便觉心里堵得慌。”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华霜没有同墨昀壑说的是,刚才阮慕南的那番话到底在她心里扎了根刺,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而这份不安,只能由他来解释和弥补。
听完她的话,墨昀壑似乎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声太淡,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调了调身子,不急不缓回道:“就算是信不过我,岳父大人的人品还是能靠得住。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做什么——‘狼狈为奸’的事。”
华霜一听就恼:“谁说你们做那些事了,我只不过就是,就是好奇。”
墨昀壑语气有些无奈,但也是哄着她:“好好,好奇好,好奇好。”
说的华霜只觉得自己像不懂事闹脾气的小女孩。
不过这么一说,她倒还真的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就算真的问出来又怎样,过程不会变,结局亦不会改变。
马车上的气氛复归宁静,而此时的国公府,却渐渐弥漫上一层沉低的暮气。
阮家几父子坐在一处,和不久前有些相似的情景,但心情何止差了一星半点。
阮国公从墨昀壑和华霜走了之后便面色不霁,手上端着茶杯,却久久没有喝过一口。
底下坐着的几个儿子自然也知父亲的喜怒,于是此刻都如相约般并不出声。
似乎过了许久,阮国公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响,然后他重重一叹,转向儿子们道:“今晚之事不必多想,亦不必多忧,为父自有决断。现在,都回去睡罢。”
阮慕笙破天荒的先开口道:“爹有任何难事不防都说出来。我和慕南早已掌事,就连慕安也成熟懂事许多,做儿子的不敢说能完全为爹解决所有,可起码能帮爹分担些许。”
旁边阮慕南和阮慕安忙连连点头。
阮国公凝视他们很久,心中早已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他说:“罢了,告诉你们又有何妨。等爹哪一天去了,朝廷府中的重担不还都落在你们的身上。此刻知道这些,对你们来说未必没有好处。”
阮慕笙三人略微整了整衣襟直背坐正。
“晋王的目的,其实很明确。”阮国公闭了闭眼,边沉思边说道,“天子脚下,无非就是争夺那个位子。可他却又有不同,他不想明争。”
阮慕南皱了皱眉:“晋王想暗取?”
阮国公睁开眼睛,眸光闪了闪:“趁其不备,伺机而动,本来就是上乘之策。为父在朝为官几十载,对此自然甚为了解。”
“那晋王可想过,这暗取要用个什么明智法子?”阮慕南继续问。在他心中,可不认为暗里争是个简单的事情。
阮国公像是一笑,又像是否认,道:“法子有倒是有,只是……”
“需要爹出面。”阮慕笙借口。
阮国公默了默,算是赞同。
这下阮慕南的脾气又上来,气氛道:“这晋王可真是不懂得见外,爹的生辰宴席来晚了便罢,来了便像主子似的去了书房。现在倒好,更想着把爹当靶子来用,这到底安着什么心?!”
“慕南!”阮国公止住他,皱紧眉道,“越说越不像话了,皇族是你能轻易编排指责的吗?”
阮慕南心里还是不服气,可是在自家爹面前,不得不收敛下来。
旁边一直沉默的阮慕安突然出声道:“我倒是觉得姐夫不像是为了争权不择手段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
他刚一说完,就得来阮慕南的一瞪:“你这小子,不懂别乱说话。”
迫于二哥的“淫威”,阮慕安只好缩缩脖子,重新垂下头喝自己的茶去。
只不过慕安的话倒让阮慕笙听进了心里,他看向阮国公,平声问道:“晋王究竟想让爹做什么?”
阮国公想起那时墨昀壑与他说的话。
“岳父在朝内权势极盛,其中必为父皇和其他朝官忌惮。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难免也会让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故此,望岳父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万要谨慎行事,安全为上。”
他把这番话说出之后,屋内又是陷入一阵沉默,当中最惊诧的当属阮慕南。他皱紧眉,又陡然松开,显然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番话。
“晋王他……真的如此说?”
阮国公点点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直存着疑虑。按照常人来说,有他这个助力,高兴利用还来不及,但到了墨昀壑这里,却仅仅要他保全自身。说的难听点,就是不顾他人死活,明哲保身而已。
“还有一事不瞒你们,在此之前,为父已经替晋王在朝内垫铺势力。大理寺卿职位前些时段空缺,为父便想让大理寺主簿接任,而此人便就是晋王身边的人。”
这下阮慕南惊得连话都问不出来,只得目瞪口呆地望向阮慕笙。
阮慕笙终年不变的脸上也出现一丝诧异,不过他倒还是沉着,只低了低声问道:“爹如此做,难道不怕遭人非议?更何况,还有皇上。”
阮国公叹了一声,从座上站起,背着手走到门前,看向外面的夜空,眼神像是飘忽到很远。
而他的声音似乎是从更远的天际传来。
“为父又何尝不知避嫌这一词。但在皇上面前,这可使不得。我与晋王的关系,哪怕是规避地再厉害,也始终是根鲠在皇上喉中的硬刺。皇上虽待我如往常一般,但心中怕早是忌惮已久,只是碍于时机才没有出手。为父若是不早早表明立场,皇上必会怀疑我的用心,到时候生的芥蒂用的手段也会比现在更甚。此间还有霜儿,晋王毕竟是她的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爹的又怎会真的置他们于不顾。现在的情况,我选择帮了晋王,皇上或许会因此而寻错漏降罪于我,但罪不及家人,最甚不过是罢官还乡,可若是教皇上猜度长久,为父不敢保证,到时候的结果会是如何……”
这样的一番话,由阮国公口中说出来,由向来严肃硬朗的阮国公口中说出来,阮慕笙三兄弟心里说不出有什么滋味。
其实父亲这么做的理由,此刻谁还不知。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爹哪用费尽心思谋划这么多,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将自己置于青光白日之下,等待皇帝的处决。
种种的种种,这时都只是一个父亲对子女深沉不显露的爱与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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