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者的出租屋出来,凌蔚然一路无声,云浩宸的内心也五味杂陈。
他虽看惯了世间冷暖,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生与死、旁观爱和恨,让他想起了自己和父亲那段极为艰难的时期,遂生出很多感慨。
窗子右侧桌边的一把转椅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掏出手机,从相册中调出部分资料图片,比对之后,确定了案发现场转椅的方向:椅口朝窗,椅背朝屋门。
她把转椅拉到窗边,踩着椅子坐在窗台上,两脚悬空,她让云浩宸扶住自己的膝盖,轻轻后仰,双手划过墙壁和窗框。双手划过的痕迹比实际痕迹高了很多,大概有25公分左右。
她头脑里迅速闪出另一个想法,上半身慢慢后仰,不需要人扼住脖颈,很容易地重心失衡,要不是云浩宸紧紧地压住她的下肢,她就要栽下楼去。
抬起身子,低头看看,转椅还在脚边,她下意识地右脚一用力,转椅被轻松地踢回了桌边,椅口还朝着窗户,椅背正对这屋门,现在想想,这个椅子的摆放方向确实是很怪。
她倒抽口气,死者右脚侧面那个蹊跷的淤痕终于揭开面纱了!
凌蔚然看了一眼陈维,他慢慢舒展了眉心,也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掏出手机给徐警官打电话。
挂了电话,对凌蔚然说:“案发后,死者男朋友接收审讯时说生活压力大,出门打工常受委屈,醉酒回家便对死者施暴。
邻居们做旁证说在出事前曾听闻死者与他大声争吵,他承认曾经掐着死者脖子把她推倒在墙边,但对推死者下楼一事矢口否认。可这些口供,不足以排除他的嫌疑。
还好今天凌医生来,帮我们解开了这个谜团。不过死者心也够狠的,自己活不下去,怎么就不想想还没出生的小生命呢!”
凌蔚然叹着气说,“不到绝望之时,谁会连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生命都舍弃?她们是弱者,死者怀着他的骨肉尚被如此对待,未出世孩子的将来又会好到哪里?
死者生前怕是已经绝望,对嫌疑人的恨也达到了极致,不惜用自杀来嫁祸于他。留在墙上的这些痕迹明显是刻意设计,为的就是将矛头指向嫌疑人。”
每到此时,凌蔚然总是很矛盾。
死者无辜受到家庭暴力,不惜抛弃自己与孩子的生命做最后一搏,只为将施暴者送进监狱,而她却将所有事实还原,让死者的最后一搏也凄然落幕。
她是一名法医,大多数时候她破译生命密码,帮助受害者鸣冤屈。可是,还有些时候,她所还原的事实真相并不是大家所祈愿的--
让坏人罪有应得,让好人重获自由。
每当此时,道德观取向和事实真相间的矛盾让她备受煎熬。
她究竟是该说出让人痛心、遗憾的真相,还是应该将它永远掩埋下去?
这是课本里没有明确答案的一道题,她做了五年,早已知道答案是什么,可每次书写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
想到死者身上那些可怕的伤痕,想到她生前曾遭受的毒打,和为了解脱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凌蔚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又一个逝去的鲜活生命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