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许她再去外面打工,要她闲暇时多去医院陪她妈妈,她便将编织的毛线带着,一边守着昏睡的母亲,一边织些宠物用的小衣服、小围巾、小帽小袜等等,在网路上贩卖。

她手工灵巧,又极富创意,做出来的宠物衣饰颇受欢迎,虽然赚得不多,但加上以前的储蓄,也勉强能支付母亲的医药费。

她不愿向他伸手要钱,他虽然生气,也没强迫她,只叮咛她如果钱不够了千万别跟他客气,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她很感激,更加卖力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做的事都为他做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有教授这么疼我……说也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对着沉睡的母亲,丁雨香终于忍不住吐露了盘旋心头许久的疑问,她知道妈妈听不见,但她就是很想找个人说说。

“教授老说我呆,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学校里比我出色的女同学那么多,可教授偏偏就注意到我,妈,我真的觉得……好怪喔,好像作梦一样。”

据说每个女孩都会作梦,梦里都会有个白马王子前来拯救自己,如果她是那个落难的公主,那教授就是上天派来守护她的骑士吗?

可是,凭什么?

“我觉得自己不值得,觉得自己好坏好坏,因为我对他说了谎,他不知道我是因为文翰才……”

她蓦地顿住,伸手掩住唇,差点她就在妈妈面前说出真心话了,这话连妈妈也不该告诉的。

“香香……”也不知丁妈妈是否听见女儿说的话了,忽然逸出模糊的呻吟。丁雨香定定神,连忙放下正在编织的一顶小毛帽,坐上病床床沿,握住母亲瘦弱的双手。

“妈,我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但丁妈妈什么也不说,只是半睁着眼看着她,目光一点一点黯淡,像生命的火烛,燃到了尽头。

“妈,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丁雨香慌了,妈妈的眼神为什么好似在跟她告别?她不要!不要!

她连忙按下唤人铃,尖锐的铃声直达护理站,在空气中卷起不祥的暗流。

“妈,你看看我,我是香香啊!你跟我说话……”

萧牧野从不提早下课。

他一向是准时上课、准时下课,根据学校设定的钟声而行动,一分不差,就连考试他也坚持下课铃响了才统一交卷。

这点可让许多学生哀怨极了,明明就不会写,还不能放弃,非得苦熬暮呆坐到最后一分钟。

这简直是酷刑啊!

可今天,奇迹居然发生了,萧教授打破了自己的规矩,在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后,他宣布随堂考改成自习,无视学生们惊奇的注目,匆匆离开。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但依然迟了,等着他的是一间灯光昏暗的病房,一具蒙着白布的遗体,而他新婚的小妻子跪倒在病床前,呆呆的,一脸茫然。

他胸口一拧,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下。

“小兔子,你还好吧?”他柔声问,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秀发。

她一颤,这才发现他来了,扬起泛红的双眸。“教授。”

“嗯?”

“我妈走了。”

“嗯。”

“她走得很安详。”

他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她像是在他眼里看出了悲怜与同情,那红通通的圆眼睛,终于孕育了泪胎。

“教授你说,我妈一定上了天堂对不对?她在天堂会幸福的,对不对?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会一直守护我,教授你说,对不对?”

她口口声声地问,每个字句都像把锋利的刀,割痛他的心。

“你妈会在天堂看着你的,她看见你过得幸福,她也会快乐的。”他紧紧地拥抱她,语音喑哑。

她偎在他怀里,小手揪着他衣襟,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教授,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我妈了。”

“乖,乖。”他拍抚她的背哄道。“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你靠着我哭吧。”

“我不哭。”她倔强地摇头。“妈妈去天堂是好事,我为什么要哭呢?我不哭。”

这傻丫头!她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萧牧野收拢臂膀,将她抱得更紧,大掌保护地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

她继续逞强地低喃。“教授,我不要哭,我妈妈在天堂会过得很幸福的,我不哭,哭了她会担心我的,你说是不是?”

萧牧野心酸地听着,她痛失至亲,正经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但该说些什么呢?

他这张嘴会讲课会教训人会长篇大论地说大道理,偏就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一个人……

“小兔子,你听着。”想了很久,他笨拙地开口。“你知道眼泪是什么做的吗?”

“啊?”她莫名其妙。

“人的眼泪有98、2%的成分是水,其余是一些无机盐、蛋白质,还有免疫球蛋白等等……”

“所以呢?”

“所以……”他也不知道所以什么。萧牧野暗骂自己,他这都在说些什么跟什么啊!

“所以……嗯,人是很容易掉眼泪的,不同的心情会掉不同颜色的眼泪,只有灵魂能分辨出那些颜色,紫色是同情的眼泪,红色是嫉妒的眼泪,灰色是自私的眼泪,绿色是贪婪的眼泪,只有为一个人真心流下的眼泪才会是透明无瑕的,百分百的纯度。”

“透明的眼泪?”

“嗯,每一滴透明的眼泪都是一个祝福,在死去的灵魂手里会变成最美丽的珍珠,让她能够带去另一个世界。”

“我的眼泪……也能变成珍珠吗?”

“只要是真心的就可以。”

“可以让妈妈带去另一个世界吗?”

“嗯。”

“妈妈会知道那是我对她的祝福吗?”

“会的。”

“教授。”她扬阵望他,泪光闪闪。

他下意识地想逃避她的眼神。“……怎样?”

“你在骗我,对吧?”她哑声问,问得他好尴尬、好困窘。

没错,他是在哄她,编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好蠢的故事,他在做什么呢?他懊恼极了,其实他只是希望她当哭则哭,无须故作坚强。

“谁说我骗你了?”他板起脸,假装生气地掐她软嫩的脸颊。“我是教授,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她不吭声,仍是傻乎乎地睇着他。

“你敢不信我?”他威胁似地提高嗓门。

她吸了吸红鼻子,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一颗颗碎落。“教授,我懂的,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她哽咽着,起初是低低的啜泣,逐渐转成嚎啕大哭。

她哭得伤心,哭得肆意,像个走丢的孩子,躲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颤抖,他的心因而拧成一团。

唉,这傻丫头,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第4章(1)

从她母亲去世那天起,她不笑了。

那天,她在他怀里狠狠痛哭了一场,接着便收起眼泪,为她的母亲筹备丧事,她遵从母亲的遗言,将尸骨火化了,洒在一株樱树底下,化为春泥更护花。

“我妈妈最爱樱花了,以后每年春天,这里都会樱花纷飞,她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她说,带着点痴痴的口吻,很傻,也很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