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样,那该多好?
她十七岁那一年跟冯致行相恋。那时,他比她大五年。她是中学生,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在建筑系念最后一年。
那个时候,她常常埋怨他没时间陪她。她那么漂亮,常常有大堆男孩子奉承她。她那么年轻,她不甘心一辈子只有一段爱情。
后来,他们分手了。他去了加拿大留学。
九年后,他们在香港重逢。
他已经是建筑师,她从大学艺术系毕业之后,就在古董店里工作。
她还是单身,他结婚了。
漫长的日子里,她常常想起他,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他走了,她才知道,他在她记忆里永存。
重遇的那一刻,他又理所当然地回到她的生活里。他们的故事还是不该完的。今天与从前,唯一的分别,是他已经结了婚。
他告诉她,他跟太太的感情并不好。
这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并不怪他,是她首先放弃他的。
只是,她常常恨自己,当她甘心情愿只要一段爱情的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命运既然要把他们分开,何必又让他们重遇?
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那是要她后悔。
带着后悔的爱,总是特别精采的。她再不会让他走了。
14
于曼之一个人走在路上。她约了李维扬今天晚上在“胖天使”见面。可是,她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上司告诉她,杂志一直在亏本,所以决定结束。她现在失业了。
来到“胖天使”,她看见那台光亮的古董点唱机放在柜台旁边,原来放在那里的一张桌子给移走了。本来狭小的酒吧,现在变得更小了。
李维扬和酒保兴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点唱机。
看到了于曼之,他跟她介绍说:
“他是这里的老板顾安平。”
“谢谢你替我找到这台点唱机。而且,一九六五年这个年份实在太好了。”顾安平说。
“为什么?”于曼之间。
“他是在这一年出生的。”李维扬说。
“原来是这样。”
李维扬带她到柜台那边坐下来。顾安平拿着一块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点唱机,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于曼之觉得整件事很凄凉。这个男人永远不知道,这台点唱机是他深深爱着的一个女孩偿还给他的;而且,她行将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一台点唱机是她的悔疚。恒久地留在他身边。点唱机制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谬吗?
荒谬得让人想哭。
“干吗闷闷不乐?”李维扬问她。
“我失业了!”她叹了一口气。
“那总比是我失业好!”他嘻皮笑脸的说。
她生气了:“你这个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难吗?”
“现在的经济环境不是太好。我们这本周刊已经是办得最好的了,还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放在她手上,说:
“去点一首歌吧!”
“点歌?”她诧异。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把手上的硬币投了进去。点唱机全身的灯泡都亮了起来。她点了那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声丝丝缕缕的飘起来: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转过身子去挨着点唱机,朝柜台那边的李维扬笑了笑。
李维扬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抛给她,她伸手把硬币接住了。
她要一直点唱下去。
15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谢乐生。她本来想告诉他关于失业的事。
“什么事?我明天要考试呢。现在很忙。”谢乐生在电话那一头说。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业的话,一定会叫她不如到波士顿去,反正他从来不认为她的工作重要。
“乐生,你有梦想的吗?”她问。
“我当然有梦想。”
“我记得,你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
“不,现在不是了。我们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毕业生专门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担任顾问,赚很多钱呢!”他雀跃地说。
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梦想改变了,她也不知道。他们曾经热切地讨论过彼此的梦想。他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她说要一直画画。弹指之间,这一切已经改变了吗?两个人的梦想是否一样,那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他们能够分享各自追求梦想的那个过程。然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梦想已经改变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16
她写了很多封求职信,一直也没有回音。别说梦想了,她连工作也找不到,租金也快付不起了。她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有点动摇了。
一天,李维扬打电话来。
“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没有。”她沮丧的说。
“那你一定没钱吃饭了。”
“我可以吃面包。”她苦笑。
“天天吃面包也不行。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好的。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李维扬约了于曼之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
于曼之来到的时候,李维扬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他头发有点湿,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棉衣,好像刚刚做完运动,身旁放着一个背包,塞在背包里面的一只棒球手套露了一角出来。
她坐下来,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会打棒球的吗?”她问。
“我是大学球队的。几个同学现在偶而还会一起打球,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我在学校里也有打棒球。”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看来很斯文吗?”
“不。喜欢运动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奋斗心和好胜心。你看你,暂时失业已经垂头丧气,太不像话了。”
“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想奚落我?”
“两样都有一点吧!”
“喔,很高兴认识你的残忍。”
“谢谢。请随便点菜。在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于曼之没好气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过转行吗?”
“转行?”
“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欢画画。”
“没人要你放弃画画,但总要先解决生活问题。我也喜欢开面包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如果到时你还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面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一个很漂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