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君眼中,过去那天真的神采,消失了。她眼色变得锐利,刀一样冷酷。

她想,黎祖驯拿了钱,就去享福了吗?不告而别,他真狠!

五楼顶,小院子,女儿墙前的几盆茉莉花,正香着。同一种气味,当初暗恋他,回家巷里也浮着茉莉香,那时觉得这花香甜润怡人。这时,这香,教她心浮气躁,烦透了,恨恨地盯着那一簇簇雪白花苞,忽地提脚重踢,花瓣似雪,纷纷殡落。几簇没来得及盛开就被小君踢坏,离开他家,她打电话问张天宝有没有黎祖驯的消息。

张天宝说:「好多天没见到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电话也打不通。」

老好人张天宝不可能说谎,看样子连好朋友都不知道黎祖驯多可恶!

出国前一天,小君呆在卧房,地上摆着两大LV行李箱。东西都收拾好,但破碎的心没办法打包,不像猫杯,还有三秒胶。她这破裂的心,晚晚痛着她。

小君打电话给杨美美。「我出国了,明天就走。」口气很差。

「这么快?你……你跟你妈还好吗?」对于透露2503的事,美美内疚着,感到很抱歉。

「好极了,没想到对我最好的,只有我妈。」

「这样讲对黎祖驯不公平,他对你也很好啊。」她羡慕死了。

小君冷笑。「是啊,不过他也得到不错的回馈,两百万可以做很多事了,这种钱真好赚。」

「你说什么啊?」美美不解。

小君把黎祖驯拿钱的事告诉杨美美。「我终于想清楚了,原来爱情跟友情都靠不住。」

「喂!」美美抗议:「我是不知道黎祖驯为什么要拿你们家的钱,但我觉得他不像那种人,搞不好是你给他太大的压力了。」

「那不重要了。」小君紧紧握无线电话。「杨美美,我要跟你绝交。」

「就因为我说你在2503?小君,那是你妈欸,见她那么担心我才说的,你要为这种事跟我呕气?」

如果在过去,小君绝不会这么偏执,一定会原谅美美。但现在不同,失恋的人,眼中没有好人好事,一切都那么可恶令人生厌,世界忽然都不对了,床位置不对,墙的颜色不对,食物的气味不对,时间地点日子全不对,好像自己一个人跟全部世界格格不入,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一个人难受,这世界像大便又臭又恶心,空气像谁的呕吐令她闻了反胃,她视力出问题,嗅觉,味觉全出了问题,痛不欲生,却不能去死。

「杨美美,你怎么可以背叛好朋友?」小君这样说,冷静残酷地,觉得自己变成一把刀,任性地想伤害周遭一切。

「背叛?我这样叫背叛?」美美倒抽口气,嚷:「江小君,你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是你。」

「江小君!」美美火大。「以前我老是帮你跟你妈说谎,就一次我没帮,怎样?就该死吗?就没良心?是,我不该将你的秘密说出去,但以前为你做的那些就不算数了?我错了一次,以前对你的十几次好就全推翻?跟我绝交?好,你以为我希罕吗?我也不想要你这种自私的朋友!你臭美,以后我要是再跟你说话,我就是大白痴!」

「好。」小君挂电话,她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

懒坐在床,窗外,几颗星子在夜空闪动。夜虫啼叫,远处还有垃圾车俗气的音乐声响着。

小君拿出手机,注视萤幕,叫出通讯录,在这个夜晚,一一地,删去杨美美的电话,删去张天宝的电话,删去黎祖驯的电话……

同时也删去脑海里情人说过的话,删去曾经肌肤相亲悸动的感受,删去第一次见面时他玩笑的冲浪邀请。刚去听见SexPistols歌唱的震撼感,删去了蓝天白云下,第一次踏上浪板的欢笑,删去了他们排队买胡椒饼窝在庙前吃的快乐,删去在监理所她骑车路考他紧张的加油声,删去了曾经衣服有着的熊宝宝的香味,删去所有关于爱的记忆……

删去这些以后,她变成个很空的人。她走出房间,坐在钢琴前,十根手指,轻轻地,轻轻地触上白键,然后,很轻易地,像十根手指有自己主意,默出之前怎样也弹不好的「悲怆」。

江天云在房里听见了,本来在整理行李,忽地顿住手势,皮肤泛起疙瘩,昂起下巴,闭目凝听,衬着这「悲怆」的琴音,彷佛墙龟裂,四面八方渗出洪水,淹没一切,埋葬全部,玉石俱焚的绝决,到飞灰烟灭的死寂,能让「悲怆」营造出这种氧围,感觉上弹琴者,在这曲中,似已轰轰烈烈死过一回。

是小君在弹琴吗?

隔壁房间,美美趴在床,听见琴音,也悲怆得泣不成声。她好委屈,正伤心,手机响了。看见来电号码,美美绷直身子,忙接听--

「你在哪?干么消失啊?我们都在找你。」是黎祖驯。

「你方便下来一趟吗?我就在楼下。」

美美抓了钥匙,冲下楼。乍见黎祖驯,她惊骇,差点认不出他来。

街灯下,老树前,他站在那里,肤色更黑,浑身泥尘,像刚刚从很远地方历劫归来,背上驮着登山的大背包,穿军式褐色卡其服,看见美美,摘下嘴里含着的香烟,弹掉烟灰,朝她苦涩一笑。

美美惊讶,他不就是消失了几天,怎么那双常闪着幽默光芒的双眼,如是沧桑?

她问:「你去哪了?怎么弄得像去打战?干么都不跟我们联络啊?」

他叹气,又苦笑,一言难尽。这几天拉着父亲跑得很远,可每坐一程车,上到某地,又冲动得想回来,人往前走,心却直后退着。几天下来,内心里,像有锯子锯着心房。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黎祖驯从口袋里拿出信,交给杨美美。「请你一定要交给小君。」

「喔。」美美问他:「你真的拿了小君家的钱吗?」

「是啊,两百万。」他笑了笑,大方承认。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贪财。」

美美傻望着他,他说得自然,但谁晓得他是不是开玩笑呢?他贪财?他有这么虚荣势利?

美美转告他:「小君明天就要去维也纳,短期内都不回来。」

「唔。」

「你们真的要分手?」

「对,要分手。」

「啊?」美美雀跃,她有机会了,可同时,又很矛盾地替好友难过一下。

「不过,我后悔了。」

咦?美美呆住。

黎祖驯苦笑。「不管是把自己搞到很累,还是将自己放逐到很远的地方去,就是没办法不想她,还发现我记忆力很好,跟小君的事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所以你到底决定要怎样?要不要分手?」

「你把信交给小君,她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就拜托你了,可以吗?」

「没问题。」

黎祖驯拎起行李袋,甩上肩膀,走了。他的影子,曳在地上,显得好落寞。

美美转身奔回家,进到客厅,心狂跳,拿起电话,拨给小君,电话响了好一阵,对方才接起。

「你还有什么事?」看见来电是她,小君口气冷淡。

美美乍听见这刻意生疏冷酷的问话,手中信,猝地揉紧。她脸一沈,本要转达的事,忍住了。

美美问她:「我再问一次,说要绝交是真的吗?」

「对。」

「好极了。」喀,杨美美挂电话,撕开信封,甩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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