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一樊不由得皱眉,「社里、社里、社里……别开口闭口都是侦探社好不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不适合也不想当侦探!现在这工作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真的只想过我平静的日子。」他掏掏口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甩在阔气的黑檀木办公桌上。

「这是万能企业要的什么单,我按时把它弄来了,待会儿别忘了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要怎么蓉,看是用快递寄去、专人送去,还是他们自己要派人来拿?这个工作就拜托你们两位了,我好累,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睡上一天一夜。对了,还有调查结案的尾款,记得催一下,要不我们下个月就得吃泡面了。」

王汉虎楞楞地看着他一口气交代完全部的事情,不由得道:「你做得很好呀,为什么说自己不适合呢?」

「是吗?」孟一樊冷冷地苦笑,摘了帽子又脱去那件「很侦探」的淡驼色风衣。「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刘莺莺被他这句话吓得花容失色。

「我说我不干了、不玩了、不掺脚了!从此我再也不过问你们猛虎侦探社的任何事务,我要金盆洗手、浪子回头,永远永远不再淌这浑水!你听明白了吗?我亲爱的莺莺姨。」

「怎么了?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刘莺莺不解地问道。

「才不!」做得好好的?哼,这是孟一樊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你们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每回有案子,都是我在东奔西跑,累得像条狗一样,可是真正的大案连边都没沾上,倒是老为外遇跟监的芝麻小事忙得满头包。你当上个礼拜汉虎叔三更半夜冲出门去,是去吃消夜吗?告诉你,他是去保我!」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了。」他冷冷的道,坚决不留半点后路。「不干就是不干,你们说再多也是没用!」

「我不允许!」王汉虎怒声道,大手指向桌上那帧老照片。

「你这没种的小子!接手侦探社没多久你就嫌烦了?也不想想你老爸当初创业维艰,煞费了多少苦心,你这样子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父亲吗?你怎么配当神探老孟的儿子?你可知道这几十年来,猛虎侦探社是靠谁打的天下?」

孟一樊双眼直直望着王汉虎。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开始介绍咱猛虎侦探社的成员?」开玩笑,也不想想他孟一樊是谁拉拔大的?这段历史早在他八岁那年就倒背如流了。他先往王汉虎一指--

「你,王汉虎,海军陆战队两栖蛙人部队的老班长,一九五八年铁拳杯自由搏击冠军,人称智勇双全东山虎。」

随即,再指向刘莺莺--

「你,刘莺莺,当年轰动澳门百花红歌厅,最俏、最年轻的台柱,心狠手辣、八面玲珑,人称玉面罗刹雷梦娜。」

「还有--」孟一樊的手在空中晃了一圈,「奇怪,莫言叔呢?」

说曹操,曹操到。大门口传来一阵嘎啦的三轮车停放声,只见一个头带毛线帽、身着脏旧夹克,还外带一个大麻布袋的拾荒老人出现在猛虎侦探社。他偻佝的身躯缓缓走进来,一见到两位老伙伴和初出茅卢的酗伴都在,立时咧开缺了几颗大牙的嘴皮笑道,挥着双手向大家打招呼。

「莫闻莫问莫须有,寡材寡欲寡是非。姓名存疑、身分不详、技术登峰、智慧无限的天下第一鬼才--莫言。」孟一樊喃喃道。

「还有你老爸呀,别忘了社里的灵魂人物。」王汉虎提醒道。

刘莺莺忽然叹了口气,「是啊,老孟可真是咱们的灵魂人物呢!」

「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我多年来一直抱持着很大的疑问,这个侦探社成立到底有何意义?我从小听那么多你们的传奇故事,可是为什么你们破过的案子,甚至在台海三地发生的冒险,没一个曾记载在历史上过?照你们的叙述,猛虎侦探社的名气应该是响当当的呀,为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呢?还有,为什么社里的活动在民国七十一年全部沉寂下来,直到去年我被迫接手?」

孟一樊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刘莺莺和王汉虎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侦探社不活动也是因为你的关系呀!你别忘了,你父亲就是那年去世的,当时我们要照顾你,又要为老孟料理后事,哪有时间管社里的事!」刘莺莺解释道。

「OK,这我接受。但其它的呢?你们要作何解释?如果你们连这些都不能给我合理的交代,那你们要怎么说服我为这侦探社卖命是值得的?更甭说要我说服我自己,我是在为你们的理想,以及父亲的遗志在努力!」

王汉虎沉吟了片刻,语重心长地道:

「孩子,你难道不知道,许多过去的历史、是非,早在人们有心无心的包装下,成为小说了。」

那又如何?

孟一樊绷着脸,沉默地抗议背负在他身上那奇怪又可笑的使命。

这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位名为「莫言」的拾荒老人还当真是「莫闻莫问」,他放下了麻布袋,一脸疑惑地挥舞双手在空气中比画着。

(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要谈起这么严肃的话题?)

刘莺莺气得不想说话,便用手语回答莫言。

(先别多问,快来帮忙劝劝一樊吧,这孩子从小到大最听你的。他在使性子,说他不愿继承老孟的衣钵,他不干侦探了!)

王汉虎还在作最后的努力。

「一樊,行业不是说转就能转、说换就能换的,这二十几年来,我们就是靠当年和你老爸搞侦探社所揽下来的那些老本在照料你,我们这几个会的也就是那一套,这时候放弃猛虎侦探社,你不觉得可惜就算了,但你要我们怎么办呢?」

「我只说我不干,又没说侦探社要解散。」

刘莺莺尖声道:

「一樊哪,这意思还不是一样?这社里上上下下也只有你跑得动,你若是不干了,你要我们谁来挑大梁?谁挑得动?怎么说我和你汉虎叔、莫言叔平均起来也快七十岁了,体力、脑力都不能和当年相比了;而且现在侦探社的任务走向也和当初大大不同,你说,我们之中除了你还有谁能担负得起?王汉虎,你行吗?」

王汉虎避之唯恐不及。「别开玩笑了,我还想过八十大寿呢!」

孟一樊淡淡地开口道:

「既然如此,解散也没什么不好呀!我们可以做点别的,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可以去找间公司上班。莺莺姨可以去唱歌。汉虎叔,你不是说想去试试高中社团武术指导的工作?我们三个人的薪水再加上莫言叔的投资眼光,就算侦探社的社费一毛不剩,我们还是能过得不比现在差呀,日子也会稳定些。」

莫言走到孟一樊的身边。

(你真的这么想?)

孟一樊点点头。大学毕业即投入军旅,忙完了课业又数完了馒头之后,他便被他们三个死拖活拉地加入了这个侦探社,至今不得自由。缤纷充满刺激的人生或许是许多人努力的方向,但孟一樊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并没有太远大的志愿和梦想,说穿了,他只是想作他自己,即使是一个朝九晚五、生活规律的上班族也罢,平淡而值得品味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真的!

莫言一手搭上孟一樊的肩头,强烈的安慰与挽留就在肢体之间静静流露。不料,孟一樊竟将之拨开。

「没有用的!莫言叔,我说不干就不干,不管谁来劝都一样。」

(我并没有要劝你留下。)莫言挂着微笑比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