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玥楼没有应有的奢靡,只是一处雅居,坐落在宫中深处,四周密竹环绕,是清心静气之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楼台竟是安夏贵妃的寝宫。
沉香陪着太后进去时,肃贵妃正跪在大厅的佛像前的团蒲上,手里拿着念珠,嘴里喃喃的念着佛经。墨绿色的衣裙似乎已成了她的习惯。
太后跨门而入,高声道,“外面都快翻了天了,难得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吃斋念佛。”
拿着念珠的手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肃贵妃睁眼,想要起身行礼。太后挥手道,“佛坛之前不讲俗世之礼。”
肃贵妃轻轻颔首,“佛可静心。”
“想到宝妃你还能静心?”太后双手合十对着佛像默念了几句后,“怕是不能吧,冷宫的日子没有几个人能够熬下来。”
手中的念珠应声而断,玉珠落在地上有清脆的响声,嗒、嗒、嗒……
肃贵妃默然,一滴晶莹的泪水从肃贵妃闭着的眼角流出,淡扫的脸终于露出了不同往日的表情。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险些晕了过去,她拼了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冲动,她拼了命地才阻下了自己迈去冷宫的步子。可太后,却让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崩塌了。
太后了然,又道,“她已失势,在冷宫里生不如死。还记得哀家曾说过的吗?你对她的退让迟早会推她进去无底深渊。如何?哀家没说错吧。当初若你听哀家的掌管后宫,宝妃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的贪婪之心,更不会敢觊觎后位,自然也不会在后宫独大,也就根本不可能敢胆大妄为栽赃嫔妃。她现在的所有痛苦,都是你给她的,不是吗?”
“太后……”肃贵妃轻轻呢喃,有着不可察觉的颤抖。
她与苏绯啬几乎是夏渊同时娶进王府的,彼时她是沙漠圣女,自以为无上高贵。而绯啬是将军千金,自小娇生惯养。那时在王府的她们年纪尚小,身上的锋芒还未磨砺,彼此碰撞。初次见面,两人就在王府大打出手,拼得你死我活。可就在被罚跪的那天,她们莫名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也就是那天成了她们人生的转折。
她们的强强联手让她们在九皇子府的后院里稳稳屹立,令人人忌惮。试想一个沙漠外族女子与镇守沙漠的将军女儿成为好姐妹后,一旦她们身后的势力合二为一,安夏的边疆又当如何?
一个雨夜,她亲眼看着绯啬晕倒,看着绯啬的儿子惨死在眼前,而她却懦弱的躲在假山背后眼睁睁地看着,甚至悲剧发生后,她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任那孩子含冤而死,甚至连个公道都讨不回。
凶手是谁?为何要杀一个孝子?
都没有答案。
绯啬恨她不肯给孩子一个公道,恨她的沉默。
可苏绯啬不知道的是,杀她孩子的人就是先皇啊。当时太子已立,先皇怎会让九皇子掌握边疆势力?所以她必须沉默,她必须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话一出口,任何人都不会活下来。不论是她还是苏绯啬,亦或是整个九王府。
只要她们都能活下来,即使绯色误会她一辈子,恨她一辈子,她娜塔木也绝不后悔。
“那些事情哀家知道,可她永远不会也不能知道。那就意味着你最看中的会是最恨你之人。”太后的眼像是幽深的夜,“你为她付出这么多,经年未改,已经够了。你欠她的也都还清了。”
肃贵妃仍是跪在地上,她的眼里是煎熬,深深地无奈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沉香托着木盘适时而入,阳光映照在木盘上是一片耀眼的金光。
“哀家言尽于此,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年的时间,是时候选择了。”太后走近沉香,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上盘中之物,“这两样东西你选吧。”
肃贵妃缓慢地移动目光,顺着垂在地上的锦袍看上去,突然一愣,随后自嘲一笑,那种笑是方若德从未在宫中见过的,带着凄然,带着绝望,带着……坚定。
肃贵妃艰难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迟缓地走到木盘前,精雕细琢过的木盘上赫然放着的是一壶毒酒和一尊灿烂夺目的凤冠,醉人心,迷乱眼。
还能说什么呢?
肃贵妃只得苦笑,毫不犹豫地拿起那壶酒,痴笑着。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太后心一沉,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段所谓的姐妹情而已,值吗?
良久,就在肃贵妃即将跨出宫门的那一刻,一个声音终于响起,“你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压抑多年的疑问,在此刻方若德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像是在问肃贵妃也像是在问自己,或许她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夏禛、若雅、父母还有夏渊……
“只为曾经的片刻温暖,值得。”
夺门而出的墨绿色背影渐渐走远逐渐消失,方若德突然大笑,“值得!值得!”肃贵妃的一句值得否定了她平生所认为的付出,原来,她自以为是的付出是那么的可笑,可悲。只为了一个执念,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敌人,失去了丈夫。可笑自己当年还自以为是最后的赢家,没想到到最后竟是一个外族女子教会了她这些。
是啊,她登上了太后宝座,可伴她的,却没有一人。
天空逐渐昏暗,骤然响起一道闷雷似在可怜这世人的执妄。
随着嘎吱一声,破败的宫门被推开。
肃贵妃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两只小巧玲珑的酒杯,一步一步地走着,那步伐出乎意料的沉重。
近了,更近了。
房门推开,是一片昏暗。脏乱不堪的破棉絮上背坐着一个女子,背影瘦削,是数不尽的落寞和绝望。
“妹妹……”
那身影一震,在此时此刻还能这样唤自己的,除了她,再无别人。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夹杂着暖的恨意,苏绯啬不敢回身,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那个让自己绝望的同时给自己温暖的人,熟悉而又陌生。
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突然静止,许久,苏绯啬转身,刚刚构建起的安详世界就此崩塌,尽管只是幻象。
“你终于肯回头。”肃贵妃笑得苦涩。
苏绯啬咧嘴,干裂的嘴唇随着拉扯泛着血,“你来干什么?看本宫笑话?”“还是想来看看本宫现在有多么的落魄,多么的狼狈,就好像多年前的我抱着才两岁的孩子的尸身在雨中哀求。我想要个公道!想要个真相!可惜,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任你们用我的孩子为筹码来玩弄!”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想明白过。你是唯一个目睹事实的人,为什么你要选择沉默?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儿枉死?”苏绯啬死死地抓住肃贵妃的手,“为什么连你也要瞒我……”
肃贵妃摇头,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苏绯啬一阵狂笑后渐渐冷静,“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忘记……”苏绯啬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恨你,永远……”
“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肃贵妃轻笑,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身体的颤动而摇曳,喃喃自语着。恨也好,怨也好,这辈子终究是这样了。只要你活着,都没关系。如果恨是你活下去的动力,我宁肯你恨我一辈子。
肃贵妃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只是片刻,便是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嘴角慢慢溢出暗红的血,肃贵妃顺着破烂桌子倒下,终于都要结束了。千言万语终归只能化为一句,“对不起……”
苏绯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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