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扬东的冷淡,使吕律郁郁寡欢,百无聊赖之下参加了学校的诗社,经常在油印刊物上发表晦涩难懂的蒙眬诗。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肖扬东还是从中读到了熟悉的故事,湖、寺、山、雨,包括灯和信,都是她诗中表情达意的意象,也是他和吕律共同经历过的情景,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谁也不会懂。很明显,吕律的诗是专门写给他看的,除了扬东谁能懂得。
想到这,肖扬东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疚。
肖扬东是班上最平凡的学生,资质平平。他就像只蜗牛,一点点往上爬,没有多高多远的理想,向上爬完全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
他不参加社团,不唱歌跳舞,不走交际不攀附哪个老师领导,他是班上的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旦当大家都沉静下来时,才会发现他们的边上有这么个小小的空间。那个空间有一个人在正常地呼吸、吃饭、读书、睡觉。
他只和李默然下围棋,要不是就画水彩画,写美术字,夹着一本乐谱到琴房练琴。他的琴棋书画的水平很臭,臭到了极致,经常被老师当作教材在课堂上点评,但他很认真,比班上任何一个同学都认真。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都知道他缺少天赋而不是态度问题,每次考核都打个60分给他。
他喜静不喜动,班上有什么活动也不叫他,说得好叫不侵扰他的个人世界,说得不好叫任其自生自灭。他就是个让人忘记的人。
在刘老师心中,肖扬东并不是这样的。刘老师是国内知名的学者,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很多同学都奇怪,刘老师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肖扬东。
刘老师曾经三番五次找陈校长和金书记,说肖扬东虽然成绩平平,可他身上有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这种学生宜留在校内,适当时候给他机会和平台,他一定会出类拔萃。金书记教这个班逻辑,也说肖扬东成绩不好不重要,关键他做事踏实认真,将来留下来到校办印刷厂工作肯定能行。刘老师明白金书记的意思,校办厂目前缺少一个管事的,只要扬东留下来,学校肯定会安排他到校办厂做厂长,这比分到农村做小学老师要强上百倍。刘老师向金书记点点头,表示了一种默契和感谢。
按理陈校长会给他们两个人面子。刘老师是全国知名的学者、诗歌评论家,去年国家教育部的崔同司长到学校视察,特地点名要见一见刘老师,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还互换了联系方式。一个人出了名,名气在他身上积聚的潜在力量是无法想像的,可能是定时绽放的烟花,也可能是等待爆破的*。金书记是小学数学教学法方面的专家,编写过若干数学教材,全国劳动模范。这两个名人,陈校长一直以礼貌和审慎相待,世事无常,说不准哪一天他会跑到他们门下讨一口饭吃,世上说不准的事太多了。
陈校长不抽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待人温温尔雅,是学校公认的谦谦君子。他很爽快地回答,既然二位力荐,我深表同意。明天校长办公会走个形式,反正是自产自销,有我们三个人推荐,不怕通不过。
当天,刘老师把这事情告诉了肖扬东。肖扬东特别高兴,要是留在学校工作,不仅享受做老师的待遇,而且还成为了城里人,将来再把宏秀接过来,从此便可摆脱农村生活。欣喜之下,连连向刘老师表示感谢。刘老师说,不要只感谢我一个人,还有金老师和陈校长,他们都是你的推荐人。不过你现在不要表示感谢,这事你当作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和以前一样就是。肖扬东点头称是。
这天,陈校长把刘老师叫到办公室说,肖扬东留不了校的,他是定向委培生,前几天昭阳教育局打电话到校办,再三强调肖扬东属于委培生,必须要分配回本县,我就奇了怪了,历年来就没有哪个学生能让当地教育局这么上心过,还特地电话过来要人。
刘老师没有回答,有些事他自己明白就好。现在他心里有底了,昭阳县坚持要回肖扬东,无非会有特殊的安排。肖扬东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关键他还是肖达全的独子。
中午,他把肖扬东叫到校门口的小菜馆吃饭,两个人喝了小半瓶白酒。肖扬东虽然有些懊恼,但自己毕竟不能左右什么,就当没有发生吧,心情便平静下来。刘老师不胜酒力,微醉状态下说,扬东啊,男儿志在四方,到了昭阳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我下学期也要走了,到地区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早就听说了刘老师调动的事,地区师范学院中文系现有小说、散文、戏剧评论家各一名,独独缺少像刘老师这样的诗歌评论家,他要是一去,学院的文学理论体系就完整了。为了挖刘老师这个人才,除了可观的安家费外,师范学院还许以中文系主任的位置,这使刘老师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此刻,肖扬东内心充满了对刘老师的敬仰,恭恭敬敬敬了老师一杯酒。
三年高师生活很快就要结束,毕业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原则上哪儿来哪儿去。
校园里到处充满着落寞的情调,“情深深,雨蒙蒙,你在我眼中”的歌声不时响起在寂静的校园中。
一转眼就放暑假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是匆忙而焦急的毕业生。宿舍区一片狼藉,草席、碗勺、书籍、被单、衣鞋,扔得到处都是,收垃圾的老奶奶楼上楼下地跑,忙得不可开交。
吕律要扬东帮忙把行李托运回去。扬东看了一下行李,从食堂借了一辆三轮车,把她的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箱子全部装上车子,吕律坐在后面,扬东一口气踏到了邮政局。回来的路上吕律要到文游台去看一下,扬东便一直向北。站在古文游台上,吕律说家中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税务局的一个干部。扬东没有答话,她也没再说什么话。结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晚饭后,吕律找到扬东,要他陪着出去逛一圈。两个人从大门出去,沿着一条老街向运河堤而去。这天的月色格外皎洁,路灯显得暗淡不已。上了运河堤,两人坐在石头上,眼望着迷离的河水,想着各自的心思。
吕律先开了口:“要分手了,你一句话也没有吗?”
“说什么呢?”扬东心里很乱,前途未卜,他的心就像波浪里的一只小船。
吕律一只膀膊伸过来揽住扬东的腰,扬东一动不动。
“吻我。”吕律的脸过来了,扬东迟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的鸟儿开始说梦话了。扬东拉着吕律的手站起来,两人一步步往回走。进了校门时,吕律道了一声:“肖扬东,祝你成功!”说完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回到下官河,肖扬东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为了排除这种焦躁,他整天窝在家里看书,看累了就帮着宏秀做篚。一个书,一个篚,成为他暑假生活的全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他的干部介绍信还有到。按刘老师的说法,他分配到白镇中心小学或昭阳实验小学应该没有问题,或者还有更好的去向。而本人的想法,最差也不过分到下官河村教初中,这样他也乐意,靠着家一切都方便。
吕律寄信来报喜,说她已经如愿分到电视台,不久以后就会看到她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其他同学们也陆续收到了通知,问他分配在哪儿。
一想到这事,他心里紧张起来,愁绪满面,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九月,下官河的钟声响了,新学期开学了,介绍信还没有到。大江说,扬东你进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扬东到了教育局人事科询问,人事科的一个办事员,很客气地回答:“你是肖扬东啊,不要着急,你的分配去向还没定,有待领导进一步研究决定,先回家耐心等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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