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吧言情小说网 > 穿越言情 > 失落的桃源 > 第四章母亲初嫁(4)

母亲勤勉善良,从不多言。但祖母对她还是很抠门。队里出工是母亲,家里老少穿衣穿鞋也是母亲,且还要做鞋卖。母亲成天成夜没得休息。

父亲很少在家,一个月回来一两次,一次过上一两夜。然后又出去唱戏了。每月可拿回二十块钱工资。但父亲的工资也由祖母掌管着,祖母从不让一分钱过母亲的手。母亲回娘家也得向祖母要钱。谁都不知道这个家庭一年上头到底是支出了,还是落成了。友打卦在这方面是铁腕,总给人产生无论多少钱都不够用的感觉。但母亲从不就此与祖母争执。时常队里领工分,有人家领了好多大米好多钱,而祖母才领了几斤米。人家都用大袋装,而祖母只用围腰子兜。因为祖母家出工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早早超支了。祖母踩在故河口那条月光洒满的空旷大道上,骂骂啼啼的回到家。似乎是怪母亲挣的工分太少。面临祖母这样的发作,母亲一贯不吱声,也不敢吱声。若是母亲争辩的话,祖母就会跑。

母亲有次跟祖母争辩了几句,祖母便撇下家里老小跑了,害得母亲找了一夜,没找着。母亲一个人藏在被子底下哭了好久,一夜未睡。清晨一起床,又去找,找了一天找到了,祖母却不肯回来。母亲便请肖伯母去说好话,才将祖母劝回来。

母亲说:“若是你们的父亲回来了,会很为难,你们的祖母不讲道理,哪有婆媳争嘴,婆婆离家出走的呢?”但为了不使父亲为难,母亲忍气吞声将祖母接回了家。

肖伯母与母亲是邻居,母亲有啥都只找她说说。肖伯母也如亲姐妹一样护着母亲。肖伯母是党员,思想上进,在村里当妇女主任。秋景疯了,没有子女,肖伯母是她堂侄媳妇就顶了班。祖母还就只听得进肖伯母几句话。象以前只听得进几句秋景的话一样。

祖母回家后,肖伯母也将祖母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象当初秋景批判她一样。肖伯母对祖母说:我地个大婶真有你的,秋香那么忙,孩子那么多,你媳妇都没跑,你个做公婆的还跑,有本事跑,就有本事不回来。

那是母亲一生中唯一一次与祖母产生的纠纷。

值得提一下的是,肖伯父是于父亲结婚第二年结婚的。肖伯母的娘家是前面沙口老一队里的,姓龚,叫五英,她的父母生了七个女儿,她老五。认得几个字,剪着短发,脸盆大,为人热情,说话有腔有板。做女儿家时,就到队里当过妇女主任。当时肖伯父去相亲,也是父亲伴去的,可好的是父亲已有了家室,否则一准又坏了肖伯父的好事。后肖伯母到肖伯父家看人家到过父亲家,在屋山头与父亲母亲一起照了张像。父亲仍旧玉树临风,清瘦高大,略带忧郁气质,母亲却青春活泼,两把乌黑的长辫子特别显眼。一点都不似闷鼓佬。肖伯父倒是尖嘴猴腮,与父亲的瘦完全两样。肖伯母仍剪着短发,脸盆大,像革命影片中的女革命志士。他们一生中也只在年轻时合过两张影。

肖伯父与肖伯母结婚后,却一直没生孩子,对姐们很好。两家又住隔壁,真是比亲戚还亲。父亲每次从戏班回来,都与肖伯父一起吃饭喝酒。且肖伯母对母亲有救命之恩。

62年母亲生大姐时河水大,故河口缺口了。母亲要生了,没有接生员,是肖伯母跟母亲接的生。肖伯母也是队里的接生婆。肖伯母虽然年纪不大,但乡下是这个叫法。

父亲从戏班回家路遇故河口缺口,抢缺口是见者有份。见者不抢的,会当逃兵抓起来。父亲抢缺口被洪水冲到了江里。拼着命游了好几个小时。父亲亲眼看见指挥堵口的船,没将缺口堵住,最后就连船带人一起冲进了长江。那时政府规矩很严,指挥者都立过军令状,缺口了,没抢起来,回去也是死,还不如同水一起去,留得个英名。父亲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场面与生死搏斗,回家见到新生的大姐,当对生命充满了敬畏,也对肖伯母无限感激。

可田地里却颗粒无收。母亲做月子没得东西吃。家里老小也没得东西吃。父亲只有又去唱戏,其实他心底多么希望留下来照顾母亲,照顾家里的老小。母亲还不足月,就得下床到野外高些水退出来的地方开垦,希望能种点荞麦秋苞谷,收点杂粮过过一家大小的日子。种是这样种,只是收到的很少。那时的天是穿的,无论哪个季节,只要一下雨就没有止境,直下得村里灌满。也是那时农田水利建设不如今天,根本没有开沟挖渠,也没有电排。完全望天收。而这种望天收的情形,直到天鹅洲时期,也没多大改变。

每论下雨,母亲整天整天不说话,成了名副其实的闷鼓佬。其实母亲不说话,是因庄稼们在说话。它们在向她呼救,向她哭喊。它们吃饱了水撑得不行了,会淹死。母亲听到它们的呼救却无能为力,只有更努力的干活,想稻谷麦子能够坚强些,再活过几天就没事了。于是她就跟稻谷麦儿们说,坚强的撑下去……不料几夜的倾盆大雨,就将河水下得涨起来,天上地下一起来,不几日故河口就一片汪洋。到手了的麦儿稻谷就又被水夺了去。麦儿们在水中呼救,母亲在水中没有日夜的抢……泪水与雨水早分不清晰。

雨停了,母亲荡着半桶回家。半桶里盛着透湿的苞谷杂粮,这将成为全家人一月半月的口食。再或到了又一个雨天,母亲荡着半桶,把它当作了一叶方舟,在那茫茫水域寻求一点可食的东西。边荡漾在水中边唱曲儿。

你犹豫不决迟迟不来

为谁停留在水中沙洲?

我天生丽质又装饰打扮

急流中驾起芳香的桂舟

令沅水湘水风平浪静

让长江安安静静地流

盼望你啊你却不来

吹排萧啊我在思念谁?

……

每每唱起这曲,母亲便想象父亲与她一同站在戏台上。这是母亲一直的梦想,只是这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

子降兮北洲,渺渺兮愁予,秋风袅袅兮万木瓢落叶,波涌浪和千里洞庭秋,登上白狄岗举目远望……

母亲在歌声在沙洲上空荡漾,母亲架着半桶在沙洲等待父亲的归来,只是父亲没有来。他在外唱戏挣钱去了。但父亲每次只要归来,第一到的就是田间。望着茫茫水域“荡舟而来”的母亲,亦仿佛回到了某年间的风花雪月,只是他们一生中似乎从不曾有过什么风花雪月。

父亲迎着母亲一起回家。尽管彼刻那里还是一片荒凉与饥饿,但那里终将有他们温馨饱食的家。充满了稻谷米香,草木清香。然而一阵雷声轰响,天地被劈开了。母亲驾着的半桶又没入江中。天贴近了地面,雨水从天上往地下注。母亲的半桶贴在汹涌的江面,亦似贴在天上。她是贴近天边的人吧,她心中有条河,河里有她的家,她的男人。他会驾着“方舟”带着“粮食”与她一起回家。

待故河口雨水完全退去,被淹没的田地终于退出水面。可惜已到了没有什么作物好种的时令。失去了田亩的故河口人,每天在故河口角落的坑坑洼洼里寻鱼摸虾,挖树根草皮,过着饥饿而困苦的日子。而故河口村却很快就恢复了它迷人清幽的一面。

矮矮的堤道掩映在广阔的荒芜中。长长干枯的河床上堆积着白色的沙土,鸟儿在上飞翔,更有迤俪温驯的阳光,荒芜的撒着,将白色的河床晒得发光。故河口的堤道是寂寞的,如小家闺秀路遇风流王子的寂寞,热烈却无望。因她终将有天被王子抛弃。故河口是寂寞的,故河口的女人更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