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建章宫内。

夜深人静十分,宇文邕静静坐在木槿树下,手中握着澜叶送给他的香囊。

他到最后都没有留住她,她终究还是一声不吭的走了。

此时的他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到齐国去找她,可他能放下他的江山社稷吗?能放下他的子民吗?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选择了离开。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舍不得她,越是爱她。为何她一直在为他着想,而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此刻,他有些恨自己了。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无法撇下这万里江山和帝王霸业随她而去。

她最懂他,所以才会默默守护他,在他最无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而他,他终于诛杀奸臣,夺回大权,没想到却要失去她。

这一生,他欠她的太多,他相信,只要还活着,就一定有机会弥补的。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三年,给他三年的时间,他必灭齐国,正大光明的将她赢回来。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冷声道:“神举!”

宇文神举从黑暗处走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一下,小叶在走之前都见过什么人。无缘无故,她不可能不告而别的。”

“微臣遵旨。”

宇文神举躬身领命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四月初八前一日,高纬就大张旗鼓地率领仪仗队、随从和王公大臣们赶到了晋阳的行宫。

作为陪都的晋阳,一直是齐国的军事重地,澜叶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晚宴是设在行宫里举办的,澜叶终于看见了高长恭。

此时的他,身边有个温柔娴雅的郑妃陪伴着,澜叶坐在高纬的一侧,凝视着高长恭,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高长恭的眼中却全是不解,似乎在问她为何还要回到这水深火热之地。

澜叶摇了摇头。

晚宴期间,澜叶喝了几杯酒,借着出去透透风的机会,走到了行宫的一片树林里。

这里十分幽静,静的只能听到虫鸣的声音。一阵阵春风拂过,林中的嫩叶沙沙作响。

“小叶,你是不是非得气死四哥才甘心?”高长恭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澜叶循声望去,他正心事重重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自己走来。

“四哥!”澜叶愧疚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你可知道当初为了能救你脱离苦海,我们费劲了心思,可你为什么就是不珍惜呢?”

“四哥,你可以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为何我不能呢?四哥,我已经长大了,我之所以如此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若我不回来,高纬就要出兵讨伐周国,你可知周国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根本经不起大的战事了。我不想让宇文邕为难,四哥,你能理解我吗?他好不容易才将周国大权紧握在手里,如今他正有满腔热血和抱负要兴国安邦,而我却是他帝王路上的绊脚石。四哥,我不想做这个绊脚石,只有离开他,才能成全他。”

高长恭长叹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想其他办法的,你这么冒然回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澜叶苦笑道:“四哥,天大地大,为何就没有一处我的容身之地呢?活这么大,现在想想,是不是很悲哀?”

“并非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而是你有太多的顾忌,小叶,你越来越像姑母了。姑母一心想让你远离朝堂,却不料你却一心要往朝堂中扑。不知道姑母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如何放心得下你。”

“正因为我的性格像娘亲,才证明我是娘亲的女儿啊。四哥,你信命吗?其实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四哥无需强求。”

高长恭苦笑:“你这么倔,我又如何强求得了?”

澜叶不想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于是岔开话题道:“为何此次狩猎的名单里没有斛律老将军一家呢?”

高长恭突然神色凝重,道:“斛律老将军一家已被皇上满门抄家斩首了。”

“什么?”澜叶身体一震,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全······全斩了?为何?”

“都是陆令萱那个小人嫉妒斛律老将军英武勇敢,战功赫赫,半年前就在邺城制造歌谣陷害斛律老将军,高纬本就不是明君,奸臣的几句挑拨,再加上琅琊王东窗事发,高纬就展开了一场肃清谋逆臣子的活动,斛律老将军就这样被奸人陷害了,不仅如此,高纬还听信小人谗言,将斛律老将军家族满门抄斩。”

澜叶听后再也站不住了,她后退了两步,还好有高长恭扶住了她。

她太了解这段时间的历史了,之所以还要让高长恭讲述一遍,除了验证真假,更是给高长恭敲一记警钟。

越是了解,就越是恐惧。澜叶眼中含泪凝望着高长恭,这位文韬武略的大将,马上也要面临着被毒害的命运了。

到那时,她能保得住他的性命吗?

“小叶,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高长恭疑惑地问道。

澜叶忙收回思绪回道:“没······没事,只是为斛律老将军一家感到悲伤,如此英勇无畏,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一生为国尽忠,没想到死的却如此凄惨。”

“小叶,别难过,其实斛律家还有一人逃过了被杀的悲剧。”高长恭低声道。

澜叶心中一紧,“是谁?怎么会逃脱的?”

“是恒伽,当初我得到宫里的消息后,命五弟连夜将恒伽送出了邺城。”

“那恒伽现在何处?”

“在红溪谷。”

“我想,恒伽肯定恨死陆令萱了吧。”

高长恭冷笑了一声道:“与其说他恨陆令萱那个卑鄙的贱妇,不如说他更高纬。”

“不管怎么说,值得庆幸的是斛律家总算没有绝后。”澜叶长叹了一口气道:“四哥,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赶紧回到宴席上了。”

高长恭神色凝重,问道:“高纬可有为难你?”

澜叶摇了摇头,“四哥放心,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自知强求不得,不会为难我的。”

澜叶转身要走,高长恭却抓住了她的胳膊,欲言又止。

“四哥,你是否还有话想要跟我说?”

高长恭心事重重,凝视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自己的手,缓缓道:“没事,明日狩猎,别逞强,我会让五弟多照顾你的。”

澜叶点了点头,便朝行宫走去。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高长恭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一阵阵的疼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他还能对她说什么。放弃一切毫不犹豫带她远离朝堂?可如今他已有家室,哪里还有资格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该珍惜的时候不好好珍惜,非要等失去以后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