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问,笑啥呀?

她不说话,还是一直笑。

他斜了她一眼,说,有啥好笑的嘛。

她指指他的脸。

他问,我脸咋了?

她说,跟那个猴屁股差不多。

他摸脸说,开玩笑!

下雨的时候,你越是希望它赶快停,它就越是不停。

当你忘记了外面正在下雨,它却不知不觉中停了。

茅草屋外,雨突然间就停了。

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身心还沉浸在幸福与兴奋之中。

刚才的那一吻,是她和他交往以来,他所做出的最大胆的举动。

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尤其是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来说,男女授受不亲,别说亲一下脸蛋,就是随随便便拉拉手都是很少见的。

他亲了她一下,对她来说,这不是个小事反而是个大事,而且是关乎她今后人生的一桩大事。

这一吻对她意义重大,不仅让她打消了之前对他的抱怨,反而让她对傻乎乎的他更加喜欢。

她用胳膊肘轻戳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看她。

接着,她动了动身体,挨着他身边坐了下来。

她挨着他坐让他觉得不自在。

他赶紧又往旁边挪了挪屁股,这一挪,挪到了凳子边。

看看外面,雨已经完全停了。

他刚想告诉她,她的话却已说出口。

她一脸甜蜜地说,寒戈,你亲了我,我以后……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她说完这话很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他没想到这一吻不当紧,竟吻出了那么大一个结果。

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令他有些不安。

虽然她比他大一岁,但两个人还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听她这么一说,他被吓了一跳。

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那么一说,等于是将她的一生与他绑在了一起。

对他来说,这还得了!

此刻,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下子放大了许多。她本以为他是个傻乎乎的面对感情很没有情调的人。现在看来他还挺浪漫的。

回想起刚才那短暂而迅速的一吻,她突然感谢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更感谢老天给她这个机会,若不是在茅草屋里避雨,这次的郊游对她来说真就没什么意思了。

在屋里,他早就有坐如针毡之感。

雨停了,就意味着可以走出茅草屋到外面去。

她觉得刚才那句话还不够,还有心里话想要对他说。话还没说出口,他便从凳子上站起来高兴地望着外面说,太好了,雨停了,咱们出去吧。

他说完没等她开口就已经跑到了屋外。

在外面的空地上,他很快就恢复了天真活泼的本性。

她话到嘴边,结果又只能咽了回去。为此,她长叹了一口气。

她走到他身边说,走吧。

他问,去哪儿?

她边走边说,回家吧。

推了自行车,她说,我来骑。

他说,还是我来带你吧。

她朝他笑了笑说,那好吧。

路上,她坐在车后座上,胳膊将他的腰搂得格外紧。

搂得紧似乎还不够,索性将头及身躯都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扭了一下头,随即又继续看前方。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各自心中都在想事情。

她在想刚刚在茅草屋躲雨时发生的那一幕,不想则已,一想心中便有说不出的喜悦,高兴得头靠着他的后背直咧嘴笑。

他的手控制着车把,心里也在想事。

他在为刚才亲她而感到后悔。尤其是在她说出那句严重的话的时候。

他心说,这下可好,亲一下脸整个人都托付给我了!

这一趟郊游,两个人两种感受。

她意犹未尽。

他为那一吻犯了愁。

离开了东风渠,他带着她从郊外骑到了市里,骑到了她家门口。

她从车后座跳下来。

他调转车把欲走。

她喊住了他。

他问,咋不回去?

她走到他面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可不能忘了啊。

他没吭声。

她用拳头轻捶了他一下说,咋不说话呀。

他左瞅瞅右瞧瞧,没见有人便说,你说得也太严重了,我……我不过是亲了你一下而已嘛。

她撒着娇说,不,我不管,你亲了就得负责!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你……

她说,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被男孩子亲过呢,你亲了就得负责。

他真是没办法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把她送到家之后,他到家已是晚上。

他刚一回来,母亲就上来问,戈儿,今天咋样?

他说,妈,你还说佟琳多老实多稳重,也不知道你是咋看出来的。

母亲赶紧又问,咋了?发生嘛事了?

他摇摇头说,没,没啥。

接着,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后,不仅没恼,反而高兴得不得了。

母亲一笑,他纳闷了,问,妈,你咋笑开了?

母亲说,你懂个啥,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都这样,这妮儿怪有心眼咧!

经过这事之后,母亲对佟琳比以前更好了。

这好已经不仅仅是让她常到家做做客吃吃饭聊聊天那么简单。母亲心想,人家姑娘对寒戈诚心诚意,自己作为长辈也是时候该表个态了。

再一个,母亲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目的:抱孙心切。

于是,寒戈和佟琳的婚姻大事很快便被母亲提上日程。

母亲是个急脾气,同时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寒戈的婚事操办自然不能够马虎大意。

于是母亲说办就办,暗地里开始为寒戈结婚忙活起来。

今天上街买一条缎子被面儿。

明天又叫上佟琳,准儿媳挽着未来婆婆的胳膊,俩人一块儿选一对儿枕头套。

……

母亲是个很细心的人,除了张罗这些之外,具体到结婚的大致时间都早早地告知了亲朋好友。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当寒戈回忆往昔,回忆起那场革命,思念起母亲的时候,他依稀记得在她为他筹备婚事的那段日子里,母亲苍老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儿子的婚事在她的心中是比天还大的大事。那段日子是母亲最最开心的时候。

人们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一点儿不假,它不仅是真实的,而且实实在在地在寒戈及他的全家应了验。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情地毁掉了母亲对寒戈和佟琳未来婚姻的美好构想。

如果没有后来的莫须有之罪,寒戈就不会被打入革命另册,更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惊心动魄而又令他刻骨铭心的苦难历程。

如果,如果这一切没有变故,他一定会遵循母亲的旨意,与佟琳结婚并好好地过日子。

如果没有那十年囚禁于冤狱的铁牢岁月,母亲一定也早早抱上了孙子。

如果……

如果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