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昀酷爱黑色。
因为这种颜色可以掩盖住世上所有颜色，可以任由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滋生。
譬如，最耀眼的红色到了它上面，就会变得苍白无力了。
一百二十六年，四万多个日夜里，她就是在这样的颜色里，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求生的稻草，她不担心自己会死，她只是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死掉，所以哪怕是在临死之前，她也要把旁边的人拉下来。
在这样深不可测的颜色里，没人知道她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石壁外传来有节律的敲击声，是熟人。
霁昀眼风淡淡一扫，又偏回来落在一方铜镜上。
这铜镜生的真是十分奇特，古朴又充满神秘，纤细的手指触上它，仿佛能感觉到许多被时光掩盖的秘密。
霁昀催动灵力，原本空空如也的铜镜上显出一个魅惑女子。
霁昀盯着她看了半晌。
以前的以前，她极少上妆，因为碍事又麻烦。
不过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石壁外的敲击声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仿佛她不开门，他就会一直这样敲下去。
霁昀眉头皱了皱，她最讨厌这种吃软饭的男人。
也不知敲了有多久，她把自己精心上好的妆又卸下来之后，声音依旧在执拗地响起。
这么敲，手该肿了罢？
她又洗了把脸，才慢悠悠地打开石壁机关，开门。
离泾南抱着奄奄一息的汜叶蓝锦跑进来。
两只手肿得跟猪蹄一样。
“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
霁昀掏了掏耳朵，这句话听得她耳朵都起几十年的茧子了。
“救？我救过她多少次了？当初你求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说过有这么一天，我也说过到了这天你别来找我，因为我也没办法。”
“不！不是！她、她被汜叶珞薇打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你帮她止血，帮她止血啊？我止不住，我止不住……”
霁昀抬眸感知一下整个石窟里四溢的仙气，还有汜叶蓝锦接近透明的脸色，满身血的离泾南。
她耸耸肩，“我真的无能无力。”
离泾南跪下来，对着她猛磕头，空荡的石窟里都是他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你少求我！我已经被你求够了！”
石窟刹那灯火通明。
霁昀一个人在时是不点灯的，更不会像汜叶珞薇一样到处放一个夜明珠，她说过了，她喜欢黑色。
她知道离泾南是个什么货色，石窟骤亮的那一刻，他看见她阴鸷的脸，就浑身发抖不敢说话了。
霁昀冷哼。
看，连离泾南这种货色，她汜叶珞薇都制不住，怎么能比得过她呢？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凭什么？！”霁昀居高临下地，缓缓走近匍匐在地，如蝼蚁般瑟瑟发抖的离泾南。
“从你求我给汜叶蓝锦下药的那天开始，你答应了我什么？又做到了什么？”
离泾南脸色发白，不敢说话。
“你自己算一算，我霁昀前前后后帮你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嗯？”
离泾南脸色由白变红，身子瑟瑟发抖，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掉下来。
“原本按照计划，珞薇掉下断合顶后是该灰飞烟灭的，可你们呢？让她逃了；我说过镜古非等闲之辈，不能轻举妄动，可她呢？要不是她沉不住气我们会落得有家无处回，会像现在这样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今天的下场，完全就是她自找的！是谁不听我的吩咐，私自领兵围攻天虞山？她现在要死了你凭什么要来找我，我欠你们吗？！”
离泾南背脊紧绷到发颤，脸色憋得通红。
“求……”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了吗？难怪你陪在汜叶蓝锦身边这么多年她也看不上你，我告诉你，她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看不起你！当然，从你求我给汜叶蓝锦下药，让她越来越把你当成你弟弟之后，我也看不起你。”
离泾南脸色发紫，指节泛白。卑微地下跪的躯体紧绷到要炸裂！
“求求你……”
“哼！”霁昀捋一捋自己的头发，“离泾南，你现在连下跪求我也不配！”
这时间，原本躺在地上昏厥的汜叶蓝锦突然暴起，张着血盆大口向霁昀咬去。
“锦——！”
划破长空的，痛彻心扉的惨叫。
只是这一声却被汜叶蓝锦死不瞑目的戾鸣盖下去了。
她好像至死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呢？至死也没有明白啊……
哼！
霁昀抽回手，把掏出来的，血淋淋粘腻的东西扔到离泾南脸上。
扔得他满脸都沾上了汜叶蓝锦的血，而他就像被掏去了魂魄一样只剩个呆滞的壳在那里动也不动。
霁昀十分嫌弃地掏出绢帕擦手，“你们碰到寒阳了吧？没想到啊，他居然还在汜叶蓝锦身上留了一手？”
擦完，她再把沾满汜叶蓝锦的血的手帕厌恶至极的离泾南头上。
鲜红的绢帕飘飘然盖住了他惨白的脸。
“我知道你肯定会恨我。”霁昀拍拍手回到石案前，“不过这是玄大人的命令，你以为，你们害她损失了这么多魔兵，不服从命令，屡犯军规，她还会留你们吗？”
离泾南头被血帕子盖着，一动不动，像一个诡异又可笑木桩。
“你要为汜叶蓝锦报仇，随意。”霁昀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也得排个先后顺序吧——首先打伤她的是汜叶珞薇，然后是寒阳在她身上下了咒，最后是我掏出了她的心肺，哦对，还有玄司雨，是她要我杀了汜叶蓝锦的，我本来也嫌血腥，反正她也已经快死了嘛，可是没想到寒阳这么倒人胃口……”
古朴而又神秘的铜镜在霁昀指尖绽放出诡异的蓝光，她像是上了瘾一样细细顺着镜面的纹理摸滑。
“这么算来，你得杀不少人呢，除了那些人，还有玄司雨，还有我。”
空气静得连他粗浊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他就想也死了一样。
良久，久的霁昀都快忘了还有个活人存在的时候，离泾南突然开口，一字一停顿：
“汜、叶、珞、薇！”
霁昀嘴角勾起一个勉强满意的弧度。
“还算你有点儿脑子，知道怎么保命。”
血怕下，离泾南缓缓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走吧，我们该见见老朋友了，听说再过一阵子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了呢。”
厚重的石门再次被打开。
一道又一道。
她缓缓穿过渗透着阴气的寒石门。
外面居然是个艳阳天，热得叫人烦躁。
霁昀用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老朋友，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呢。”
————
鸿影居。
珞薇第一次感觉到热，额头，鼻尖都渗出一层惫。有弟子好心地拿出扇子来在一边给珞薇轻轻扇，却被珞薇不耐烦地推开。
“让开让开，你挡着道儿了！”
珞薇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左顾右盼。
横竖愣是看不到人影，珞薇又前前后后地走。
“怎么还不来？按理说该到了呀？”
“姑娘……”
门口有人小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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