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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命人买了棺材装殓阿柳娘,暂时停放在景兴寺,等待极度虚弱的阿柳身体好转后见她母亲最后一面,便送往城南郊外景兴寺的义坟下葬。

我和惜福郡主回到五王府,阿柳自然留在寺里由女僧们照顾。

临淄王见我们脸色不好,前来慰问。我们坐在梅香院正殿的起居室里,惜福郡主道:“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惨的事。”

她自幼养在深宫,不晓得什么叫民间疾苦,从来没尝到过饥饿的滋味。

窗外的廊下挂着明晃晃的灯,梅树的影子映在雪白的窗纸上,成为一幅美丽的剪纸画。

五位王孙被禁足之前,临淄王也是个常常行走民间的。他皱着眉头说:“每年冬天都要饿死冻死一些人,大多是老者和妇孺。皇祖母这几年也轻徭减税,百姓的日子也算过得蒸蒸日上,只是,有时候难免有些老弱病者挺不过寒冬。据说在南方金陵杭州等地,夏天酷暑的时候也会热死一些人。皇祖母皇恩浩荡,每年落雪的时候,总是下令施粥。朝廷每年花在施粥上面的钱,也是一大笔。”

寿春王恢复得缓慢,但是毕竟在恢复中。在我们跟随太平公主探视饥民之后的第二天,他由侍女们扶着,在卧室内走了一圈。我给他开了药之后,阿忠侍卫便寻上门来,带来公主的口谕——阿柳醒来,周围不见一个认识的人,便缩在房内一角哭泣,不肯说话不肯梳洗不肯吃饭,谁靠近她,她便声嘶力竭地尖叫,哭泣着喊娘。

因昨日我曾经抱过她,公主便命阿忠侍卫带着我去景兴寺,看看有无办法安抚她,令她镇定下来开始进食,恢复体力见她母亲最后一面,以便今早封棺。

我进入景兴寺阿柳住的禅房的时候,她正躲在禅床的最里面,缩在一角,双臂抱着膝盖,警惕地望着我和阿忠侍卫以及景兴寺的师傅们。

我站在原地向她伸出手:“阿柳,还记得姐姐吗?”

阿柳的一张脸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了。她无辜地望着我,戒备的眼神似有松动。我看看桌上的一碗粥还有些热气。

“阿柳,来,让姐姐喂你把粥喝下去好吗?”

她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可是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来,过来,姐姐喂你吃粥。”我将声音放低放柔,接着说。

她咽一口口水,身子向前倾了倾。

阿忠侍卫对站在旁边的两位景兴寺的师傅示意,一起走出屋外。

我拿着碗试探地向前一步,坐在床边道:“过来,姐姐喂你吃粥。”

那粥里混着豆皮丝和豆渣,香气扑鼻。阿柳慢慢地爬到床边,跪坐在我面前。

我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勺,喂进她嘴里。

她将那一碗粥吃尽不说,还吃了一只素馅干饼。我将碗放在案头,拿出手绢给她擦擦嘴,微笑着说道:“阿柳乖。”

阿柳仰头问我:“姐姐,我娘呢?我要我娘!”

我的心似被捅进一把刀。她那无辜而可怜的眼神,多么像当年的我。当年母亲被关进大牢,我逢人磕头,见佛烧香,千求万求,只求救我娘一命。

我缓缓将阿柳拥进怀里,泪如雨下,滴在阿柳的脸上。

阿柳恐惧地将头扭向我:“姐姐,我娘怎么了?”

我拥紧她道:“阿柳,姐姐也想姐姐的娘。”

“姐姐的娘在哪里?”

“姐姐的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要姐姐了么?”

“她不是不想要姐姐,是没有办法。”

她在我的怀里不动,似乎有了什么预感。孝子的聪明有时候真的不能令人低估。

“阿柳,你娘很爱你,不舍得你。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再陪你了。她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临走前把你托付给公主照顾——”

阿柳带着哭音道:“我要去找我娘!”

我抚摩着她的头道:“阿柳,乖乖地听话。我们要到很老了以后才能去找我们的娘。”

阿柳伏在我怀里呜呜地哭:“姐姐,我娘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我娘了?”

我们俩抱头痛哭。

阿忠侍卫陪着我们去了停床的地方。阿柳娘静静地躺在棺材之内,面色安详。阿柳闹了一夜,此时反而出奇地安静。阿忠侍卫抱着她,她坐在他的手臂上,低头看着她的母亲。

阿忠侍卫低声说:“好了,阿柳,让你娘安息吧。”

几个工匠进来,抬起棺盖合上,敲进长命钉。那锤子敲在钉子上的一霎那,阿柳终于哇的一声爆发了:”娘,娘,我要我娘!“她的双腿和双臂挥舞着挣扎着,在阿忠侍卫的怀里打着挺。

阿忠侍卫抱他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踱步,嘴里喃喃地哄着:“阿柳乖,阿柳乖,阿柳不哭哈。阿柳,让姐姐带着你,姐姐会对你好的。”

阿柳的哭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尖利。我跑到他跟前,轻声地说:“给我吧,让我试试。”

阿忠侍卫摇头道:“你搞不动她的。”他抱着阿柳又兜了几圈,忽然道:“借你的车一用。”

他抱着阿柳到我的马车前,钻了进去,伸出手道:“你也一起来吧。”

我坐了进去。阿柳还在挣扎。阿忠侍卫对着车夫道:“出去兜一圈。”

车夫问道:“武侍卫,我们去哪里?”

阿忠侍卫道:“哪里颠你去哪里。”

车夫道:“那要出城了。”

阿忠侍卫道:“那就出城吧。”

车子出了景兴寺,往南穿过洛阳南城,一路颠簸,出了城门。他抱着哭叫的阿柳,我坐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上,一股一股强烈的气息,透过厚厚的冬衣散发出来。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旁边坐的那个人不是阿忠侍卫。

不是阿忠侍卫,他又是谁?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他。我绷紧了坐在他身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像被堵住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我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只见阿忠侍卫冲我眨眨眼,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阿忠侍卫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平日的神情一向严肃,不苟言笑,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持重。可是此时此刻,他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得意,好似完成了父母亲人交给的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在向周围的兄弟姐妹们表功和炫耀。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他这个年龄的人,甚至更小一些。

他见我将头转向他,又努努嘴示意我看阿柳。

阿柳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两颊通红,鼻尖冒汗。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凑过头去,拿出绢子替轻轻为她拭汗。

“居然睡了呢!”我轻声地说。

阿忠侍卫也小声地笑道:“马车颠一颠,孝子最容易睡了。”

我接口说:“这孩子从昨日到今天只喝那一点粥和干饼,又哭了这么久,累了呢。”

阿忠侍卫道:“她不习惯景兴寺的师傅们,见了你倒是有几分亲切,还算听话。阿草,要不你先带她到五王府暂时住一下,等她母亲出殡的时候再去景兴寺,陪她一起去郊外义坟葬母。过了这一阵,再请示公主如何安置她。”

我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没有问题。”

他说:“等下我先送你们回五王府,再去找公主覆命,跟她说说这事。”

我笑道:“其实阿柳也很认你呢。阿忠哥,你似乎很会哄孝。一般的男人,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孝子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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