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滞在原地,摇摇欲坠,‘替身’二字如缠绕的魔咒,在我全身上下疯狂的盘旋。
在这悬崖边缘,有一双大手自身后将我牢牢一抱,圈在怀里。温温的喘息掖在我的耳边,嗓音沉沉,带着浓浓的眷恋,“我不会放开你的,我要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呢?果然,还是替身吗?他忘不了刻骨铭心的往事,才想把我绑在他的身边。
可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他广袖一回,握上我的腰,微一用力,转过我的身子。
我垂着头,一动不动,两眼木木愣愣,只盯着他胸襟上那一片绣着暗色银线的雷纹。
两根修长的指节,缓缓覆上我的下颌,如深冬的冰凌,令我生生打了个颤。他两指用力,提高我的脸。
他一览无余的对上我,那双墨色的琉璃眸子尽数跌进我的视线里,那一刹那,我睁着眼,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眼泪如泼出的水,顺着眼角滑落,沿着指尖,聚落在他那一方掌心里。
他挟在我下巴的那两根手指像是被灼烫了般,抖了数下,良久,才松开手。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蛊惑人心,又实在难辨深浅,就像是一个汹涌的漩涡,死死的困住我。
“小七。”耳畔有人轻轻唤我,透着焦色。
我却两眼涣散,如何也聚不了目光,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
“小七,你忘了吗?昨日我是如何跟你说的,我求的是你我之间的生生世世,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啊。”我软在他的怀里,他紧紧拢着我,那双手用了极重极重的力道,像是捏到我血肉里去,将我握得生疼。
模模糊糊的实现外,依稀站了三道人影,两大一小,微微的抽泣声混在空气里,还有围绕着我的那抹尊贵的玄色,淡淡的寒香清冽,扑面而来,我眼皮沉重。
……
琴音潺潺,泄如碎玉。
我缓缓睁开眼,微一抬眸,只看到那一弧峰挺的下颌轮廓。明媚的日光打着斑驳的金色光圈,在他的身上流水一般的铺落。
飞花点点,随着清风,从四面八方闯进来,如美人收放自如的舞,应和着他时舒时缓的琴声,翩翩如蝶,纷纷落落。
我枕在他的腿间,自下而上,静静的望着他。
墨发如绸,眉目清绝。这样绝世无双的人,似梦似幻,只有在这无人打扰的片刻空闲里,仿佛才真正的属于我。
就算是替身,我想,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当下去。
这种叫做情爱的毒,多年前我便种下了病根,想是如今已经毒漫骨髓了。
他长指一勾,挑落最后一根琴弦,如泉流堵塞,琴声戛然而止。
他逆着日光垂下头,浅浅的笑着,连眼睛里都是怜惜。那么情真意切,我看不出一星半点的虚假。
我没有把握能从复仇的过程里全身而退,只能再用这仅剩的岁月,再好好的放肆一回,再好好的在他的情网中沦陷一回。他待我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害怕知道,更不想知道。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你已经瞒了我三百年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我有些俏皮的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我曾经在皇宫里听到过他弹的这支曲子,在昆仑山的三百年里,紫竹峰的竹林里,映着残阳晚照,他最常弹的也是这支曲子。
时慕时思,时绵时烈,有缠绵的枕边夜话,也有决断的雁分长天,爱与恨,拿起和放下……千万种煎熬的情感,似乎都在这支曲子里剧烈发酵着。
我身临其境,亦身如其人。
只是,我前前后后追问了三百年,他从未告诉过我这支曲子的名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如今你我厮守,这曲子下半节谱得太过悲戚,日后......”他轻垂下手,落在我的鬓发间,又慢慢滑到我的脸颊上,一寸寸的抚过,“这支曲子我不会再弹了。”
我将他双眸间一闪而过的戚色尽收眼底。
这支曲子,该是涵盖了许多许多的往事,该是他死掉的那段刻骨爱情。
罢了,罢了,既然不舍得潇潇洒洒的从他身边离开,就索性不要多想,不要多问,不要自寻烦恼。
我一跃直起半身,跪坐在他身前,笑嘻嘻的将趴在他肩头生,软声央求道:“我还没有听够,再弹一曲吧,要听欢快些的。”
他凑近来,一双眸子黑如墨玉,滚动着璀璨的华光,那一挺高耸的鼻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唇,似笑似宠,“好。”
那两片广袖如云,回风流雪的飘逸中,琴弦起落拨挑,如黄鹂鸣于深涧之中,回声清旷。
折桂园中,桂花盛放,一枝枝,一树树,大片大片的灼过我双眼。
时隔多年,我失去了许多,又拥有了许多,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却只剩下了静静怒放的桂花,却没了静静相守的亲人。
我和着他的琴声,启唇而歌。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
谁知道,自到瑶台畔。
眷恋酒温花艳,苦惊风吹散。
念荒寒,却是无人馆。
重门闭,败壁秋虫叹。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西山不断。
怎奈向,一缕相思,隔西山不断......
重花飞影间,我唱红了眼眶,泪目外雾气蒙蒙,依稀倒映着不远花帘外的两道人影。
他们齐头并进的朝我走来,步子迈得极快极慌,下袍边缘如波浪一般浮动着,带起了一圈残黄的落花。
“小七......”他远远唤我,轻如一滴落在草叶子上的露珠,连目光都是轻轻的,仿佛只要他稍微用一丝力气,我便会烟消云散。那一袭正红色的喜服描金绘龙,实在喜庆,映得那张脸上亦是欢天喜地。
我望着青霄,一肚子的五味陈杂,最后只化为想念,还有欣慰。
真好,我还能活着,看到他娶妻成家。
这样,我死了,他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落于青霄身后的那抹红影流星一般驶来,下一瞬我便猝不及防的贴上一方胸膛,后背被人牢牢锁抱住。
“小七,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这三百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是重涧。
我身子一僵,那微哽的声音仍徘徊在我的耳畔。
昆仑山远在天外之天,是仙外之仙,他自然想不到我会去那里。
“我去了昆仑山。”我淡淡笑着,弯腰一缩,不着痕迹的从他怀抱里抽出身子,歪头笑着,“你自然找不到我。”
重涧那拢成圈的两臂一顿,悄无声息的垂下来,雀跃的表情掺了一分黯然。
我堪堪一回头,本想摸索着上尧君的方向,却不料陡然冒出一袭素银影子,直愣愣的杵我跟前。
是汜玉无疑。
我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才意识到现如今这齐聚一堂的场景正是拜我所赐。那首曲子真是唱得我悔青了肠子,竟引得这三位故人闻声而来。
我就如那案板上的鱼肉,被这三人围着,那时悲时喜的三张脸实在令我心悸。
我淡淡笑着,心里却如踩上了热锅,眼风如游,不住瞥向上尧君求救。
上尧君依旧盘坐在一地厚花中,屹立不倒,良久后,才轻扬食指,挑起了一根琴弦。
手收弦落,声如裂帛,溅飞了琴木上的几片落花。
重涧和汜玉满脸惊愕,似乎我与上尧君一同出现在这里是千古罕见的怪事。
也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