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任的是谷雨一样。
惺女满月那天,女帝跟他说了想法:“王夫离世之前跟朕说过,若是再立帝君,你是不二人选。”
元嘉抱着刚刚入睡的惺女说:“我知道,陛下放心吧。”
女帝对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浅很淡,并没有达到眼底。然后她的目光就宁是在惺女身上,深沉而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的,立帝君这件事就被提到了明面上。元嘉出身不低于先王夫,人才也是极好,后宫诸事也一直由他打点,事事井井有条,所以基本上没有异议。
惺女百日宴之后,女帝就命人开始准备封君大典,从此以后,元嘉就成为了她名正言顺的王夫,而惺女则被立做了储君。
当上王夫后,元嘉便真真是后宫独大了。女帝素来不重欲,所以一个月里,如果说踏足后宫十次的话,那么其中至少有七次是在他殿里的。
元氏一族出了个王夫,这是天大的荣耀,元嘉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有时候他恍恍惚惚想起上一世,都觉得很遥远。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立谷雨为后,这就已是一种天大的荣耀,但事实上谷雨并没有多么开心——就像他也没有多么开心一样。
当上王夫,元嘉每天都有事情要忙。忙着忙着他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种荣耀,反而是一种负担。但奇怪的是,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负担,并且努力想要将其做到最好。
为的不是这个身份,也不是自己,而是女帝。
他希望这个女人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没有忧愁烦恼,他希望在她下朝来看他的时候,不必为后宫诸事操心,他希望她……希望她平安,顺遂,快乐。
他的要求竟然已经降到了这么低。
惺女日渐长大,慢慢地开始学说话了,宫里的新人仍然在一年一年的进,但人数都不多,而且也没几个得宠的。女帝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惺女身上,有时候元嘉甚至会觉得,女帝之所以经常来他这里,惺女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女帝膝下子嗣凋零,只有一名皇女,大臣们连番上书,请求女帝破例进行民间选秀,充盈后宫,以期为皇室开枝散叶。
毕竟子嗣不丰可不是什么好事。
女帝对此不置可否,于是大臣们便求到了王夫这里来,其中以元氏一族为重,谁叫王夫就出自元氏呢?
元嘉坐在主位上,听着下面的母亲苦口婆心地劝慰自己,让自己进谏,请求女帝选秀。他听着听着,有片刻失神。
上一世他倒是没有给过谷雨这样的事情,因为他身边美人无数,根本不需要再有人劝谷雨来进谏让他选秀。但如今这事儿落到了他身上,元嘉才觉得,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平和自然。
他没有办法做到跟元王夫一样的境界,想起宫中要进新人,他仍然会感到难过,心口闷闷的,酸胀难忍。
惺女刚刚学会走路不久,已经不喜欢人抱了,元嘉就看着她在殿中走来走去,小步子迈的挺稳,虽然走的有点快,但也没摔着。
看到元嘉注意惺女,元氏族长叹了口气,说:“嘉儿,如果可以,娘也希望你能椒房独宠,但如今你入宫也有两年了,却仍无所出。若是你再不劝诫陛下选秀,你可知道,朝中大臣们会在背后如何编排你呀?若是史官给你记下一笔善妒之名,百年之后,那便是臭名远扬了!你不是普通宫君,你是王夫,是帝君,是陛下的丈夫,你要做的事情,很多时候,就算你不想,也必须去做,你明白吗?”
元嘉很想告诉他,我知道的,我知道朝中大臣在背后会如何编排我,因为曾经……他们就这样编排过谷雨呀!无所出的皇后和王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因此把你拉下王夫的宝座,但是你必须大度,必须宽容,必须主动提出容纳新人来为皇帝开枝散叶。
而谷雨不就是因为不肯这么做,才被朝臣弹劾,又被自己痛斥的么?
元嘉心痛如绞,他每日都在这样的折磨中度过,真不知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每天看到女帝,他便觉得心满意足,可是女帝一旦不在身边,他便觉得诸多痛苦,百般折磨。
最后,他只能对母亲说道:“此事我会跟陛下商量的,母亲放心吧。”
元氏族长又宽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告退。之后元嘉就一直处于失神状态,魂不守舍的,连惺女巴着他的大腿要爬上来都没注意。
晚上女帝来了,见他心不在焉,便问道:“怎么了?”
元嘉一愣:“陛下叫我?”
“朕是问你怎么了。”
元嘉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屏退左右,把惺女交给何尚宫抱出去,才讷讷地道:“其实也没什么……”
女帝握住他的手:“若是没什么,你平时看着朕的时候可不会这样失神。是不是皇女今儿又淘气了?”
“怎么会?孝子淘气是天性,再说了,淘气点好,我怕她以后会跟陛下一样变得这么严肃,那可就不好了。”元嘉强颜欢笑打趣道。
女帝微微挑眉:“朕这样严肃不好么?朕还以为你很喜欢。”
元嘉的脸悄悄红了一下,而后道:“今日我的母亲入宫来找我,让我劝诫陛下……早日选秀……”
他在心里期盼着女帝能拒绝,或是二话不说地告诉他,她不会再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曾经的谷雨,应该也是想听到他这么说的吧?但是他让她失望了。
可谷雨跟他不一样!谷雨坚持而固执,如果她心里真心爱他一人,是不会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元嘉觉得自己应该抱点希望,所以他嘴上虽然说希望女帝选秀,但心底其实是不乐意的,甚至期盼着女帝能断然拒绝。
然而他失望了。
女帝沉吟了几秒说:“他们竟然找到你这儿了。今年选秀尚未开始,他们便急着要从民间开始,不过后宫的确人数凋零,朕又只有大皇女一个孩子,民间选秀也不是不可行。”
说完,她握住了元嘉的手,安慰道:“你尽管放心,在朕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日后如何,朕都只喜欢你一人。”
她说这话时是真诚的,可就是因为她如此真诚,元嘉才更觉心酸。
这都是他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虽然没有完全重复,但也大差不离。所以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报应吗?让他深爱的女人,把曾经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字不漏的,还给他?
让他也尝受她曾经的痛苦和难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老天成功了。
此时此刻元嘉脸上的笑和哭一样。他知道女帝跟自己是不同的,他那个时候,与其说是迫不得已,还不如说是难以抗拒美色|诱惑。所以那时跟谷雨说的话,一半真心,一半搪塞。
而女帝跟他说的是完全真心。因为以后即使入宫再多男子,她也不会为他们心动,更不会因为他们的好皮相而动摇。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以前的记忆,她身为一个皇帝,真正意义上的皇帝,能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经足够证明了她的真心。
但是,他却更觉难熬。
见元嘉仍旧是愁眉不展,仿佛帝王的承诺并没有打动他,女帝略感奇怪,除了刚开始元嘉有点不讨喜之外,此后的他一直都十分乖巧伶俐,办事水平也不下于先王夫,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女帝想着,捏起了元嘉的下巴,问:“你不相信朕的话?”
“信。”元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酸涩的感觉。最后,他纠结许久,仍然没有说出陛下,我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
谷雨是不愿,他是不肯。
他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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