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干爹讲述案情始末,就一直忿忿不平,简直要气得夜不能寐。一本戏文而已,真想追究,去查查是哪个书局刊印的,谁出的银子,谁拿去卖的,多容易的事儿?可是没人在乎真相如何,出了事,那些大人们先想到的都是如何借题发挥,好铲除政敌。”

如今说起,他仍是满心愤慨,不觉间又攥紧了拳头,“那些奸党最擅长舌灿莲花,颠倒黑白,可我就不信邪,当时我便立下誓愿,但凡让我得了机会查案,必定要案情真相一一查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拿出真凭实据给天下人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可诡辩!”

杨蓁静静望着他,心头有着隐隐的抽痛。

他是这样的人,发过这样的誓愿,可惜,于这乱世之中,这样简单直接又理所当然的心愿,却恰恰最难实现。

“我与干爹确实知道朝中哪些官员大有身为奸党的嫌疑,但那些人或许只是与奸党交过朋友,或许曾是奸党一员但现已退出,无有证据,我就不主张抓人审讯。要是无凭无据我便抓人逼供,不但要授人以柄,给他们抹黑厂卫的口实,而且,若是指望着屈打成招来断案,我们不就与颠倒黑白的奸党成了一路人么?”

徐显炀说完一阵听她并未言语,便抬眼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心思傻得很?”

“怎会?”杨蓁笑道,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再次将他的手握了起来,“听了你这话,我才更为确信,自己这回没有帮错人。”

徐显炀心头又是一阵熨帖,回想她从前的一步步逢迎配合,便可明白,她一定是懂他、支持他的,她对他的理解,恐怕还在李祥与卓志欣那两位好友之上,不过……

他低下目光去望了望她的手,在外面时是做戏给诚王看,这一回,又是为什么呢?

门外忽传来杂役小厮的声音:“姑娘,热水备好了,现下可抬进来?”

屋内的两人都恍然惊醒,齐齐站起身来。

“记得我之前的话。”徐显炀简单说了这一句,便出门离去。

杨蓁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不觉露出笑意。

想起早上出门时画屏连说“今日是个好日子”,临到此时她才真心发觉:今日确确实实是个好日子。

何智恒这所家宅当中单有一间正房是留给徐显炀的,徐显炀轻车熟路地过来这边,一进门就见到何智恒正坐在椅上等他。

“干爹还未去睡呢?”

“料着你来定有话说。”何智恒呵呵一笑,“等了这一阵不见你来,还当你今晚宿在那边了。”

徐显炀脸上一热:“怎地您也来打趣我?”

何智恒指指身边的官帽椅:“来说说吧,听说你今日去诚王府耗了半日,眼下又多了哪些计较?”

徐显炀落座后呼了口气,将今日一天的见闻都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不知为何,此刻回想起来,倒是杨蓁打开纸包、见到艾窝窝的那一幕最是深刻清晰。

回想着她一见艾窝窝就满面惊喜的模样,他就莫名心疼。这话说出去,就意味着再一次要拿她去冒险了。

“我想请干爹发动言官上疏,奏请重审耿德昌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