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一伙十余人的乐妇平日就专管洗洗涮涮。

那个两度招呼杨蓁的中年乐妇名叫茹月,人如其名,白白胖胖地好似一轮满月,在教坊司专管浆洗杂务,年轻乐户们都叫她月姐。段梁便是看在她有意照护杨蓁,才安置了杨蓁去她手下做事。

见到杨蓁被分来为她打下手,月姐倒替她大松了一口气似的,高兴得两眼都弯成了月牙,热情洋溢地拉着她说长道短。

两个年长的浆洗婆子有意欺生,唤了杨蓁过去想把自己的重活都摊给她,立时便被月姐骂了开去:“看人家新来就想欺负啊?你们当年新来的时候什么怂样,都不记得了?”

两个婆子立马不吱声了。

连来看杨蓁的赵槐都笑着惊叹:“你还真吃得开,这么快便寻了个靠山。”

“你要提防着那些臭男人,”教杨蓁浆洗戏服的时候,月姐煞有介事地嘱咐她,“外人不把咱们乐妇看做良家女,这里的臭男人也都是一个德性,他们要想打你的主意,光靠赵槐跟段梁那俩小子,可不见得弹压的住。”

杨蓁也想到了这一点。

教坊司就是个乌糟地界,虽说一墙之隔才是青楼,这院子里的女人都只是女乐,有跳舞唱戏的,有弹琴吹笙的,也有如她们这样做杂活的,都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可因为常年的气氛浸染,风气早都混乱不堪。

深夜间都常能听见男女调笑的声音在筒子楼里回荡。男乐工摸上乐妇,揩油甚至用强,都算不得新鲜事,吃了亏的乐妇也无处去诉冤。

男乐工们像赵槐与段梁那样的好色之徒比比皆是,才几天下来,杨蓁便多次见到有人眼神淫邪地看着她悄声议论,甚至还有人跑去她的住处之外探头缩脑。

她又不能把徐显炀的关照广为传说,也无法指望赵槐与段梁随时相护,想要保护自己,只能另想办法。

不然的话,说不定哪天便有胆大狂徒摸进她屋里来了。

10、

排练乐舞是教坊司一项重要职责,那座宽阔的天井大院就是个排练场,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们领着各自的人马在上面,有排舞的,有排戏的,也有弯腰压腿练功的,周边吊嗓子与奏乐的声响也是不绝于耳。

器乐组的排练地设在一楼西北角的一座大厅里,因眼下是夏季,平日排练时都是大敞开所有的槅扇门。从门外一过,便可清晰看见里面的乐工们演奏笙箫乐器。

杨蓁每日下午去到天台收回晾晒好的衣物,拿木盆端着回来时都会特意绕个远,停在这座乐厅之外看上一会儿。

直至今天,终于被她等来一个机会。

“哪个的瑟没有校准,快些自行调了!”

负责排练器乐的人也是个中年妇人,身形却比月姐苗条高挑得多,脾气也比月姐大得多,成日锁着一对眉头,对一众器乐乐工吆五喝六,。

杨蓁听月姐说过,那是教坊司的右韶舞,姓聂。

教坊司在奉銮之下设左右韶舞两名,虽是品秩极低的小吏,在教坊司里却有着不小的实权。像聂韶舞这样以女子之身担任韶舞一职,是教坊司历史上都极少见的。

传说都是因她精于乐律,无人可以替代,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身份高贵的内外命妇们常有人点名要她为自家饮宴上排乐编舞,是以连礼部专管教坊司的官吏们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听了聂韶舞的吩咐,厅中一共八个司锦瑟的乐工忙都附耳低头地调试琴弦,可等调完一奏,聂韶舞还是立即喊了停。

“叫你们调个琴都做不成,难道还要我下场替你们动手?”聂韶舞发起火来,手中的紫荆藤条在桌案上敲得啪啪响,“等到了大祭上还这等德性,连我都要陪你们掉了脑袋!”

八个乐工面面相觑,再怎样拨弦调试,也寻不着哪里出了问题。

聂韶舞将藤条一抛:“罢了,今日到此为止,晚间你们谁都别想吃饭!”

众乐工顿时发出一阵叫苦之声。正这时候,只见一个穿着素淡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这些人虽然没人与她说过话,却都认得她就是几日前新来的那个叫蓁蓁的丫头。

杨蓁一声不响地走到一个鼓瑟乐工跟前,开口道:“师傅,劳您把这瑟竖起来试试。”

八个鼓瑟乐工虽然找不到毛病所在,但都服气聂韶舞的耳力,也便都在疑心是自己的琴出了毛病。那乐工听杨蓁如此道,便依言从琴架上搬下锦瑟竖在了地上。

只听哐啷啷地一连串轻响,一枚铜钱自锦瑟底部的琴孔掉了出来,原来这便是问题所在。

众乐工齐齐发出一阵唏嘘赞叹,那乐工笑道:“小姑娘你好生厉害,这副耳力,除了韶舞大人之外,我这辈子都未见过!”

聂韶舞冷眼看着,这时也走来了跟前,乐工见状连忙告了罪,将锦瑟摆好。

杨蓁向聂韶舞施了礼:“见过韶舞大人。”

聂韶舞打量着她道:“你就是那个叫蓁蓁的?”

“是。”

聂韶舞转向旁边一个乐工道:“今日排练之后,你过去与张克锦说一声,将这丫头调来我手下,以后专司调琴。都坐稳当了,咱们再把《飞龙引》排上两遍!”

接下来她便回去前面继续排练,一个字都没再对杨蓁多说,可众位乐工却纷纷朝杨蓁投来又是佩服又是羡慕的目光。

杨蓁暗暗松了口气。聂韶舞在教坊司的权柄地位比张克锦也不遑多让,而且又身为女子,若能得她庇护,境况定会安稳许多。

分辨乐音的耳力是种天赋,并非勤学苦练可以习得。当年父母俱在之时为杨蓁请了师父教习古琴,她对乐律的天生敏锐一直被师父赞叹不已。

家破人亡以来,本以为这点本事再无用武之地,却想不到再次用上的时候,竟是在教坊司。

离开乐厅的时候,杨蓁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端起门外的木盆正要走,她就留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正在望着她。

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一身邋遢肮脏的绿衣,半脸乱蓬蓬的胡子。他看向杨蓁的神情并不像余人那样色眯眯的,而是脸色木然,眼神阴冷。

这已经是杨蓁至少第三回发现他瞪着自己,她向月姐和赵槐他们都打听过,知道这人名叫葛六,担着一个比段梁稍大的小官——徘长。

她猜不透葛六对她打着什么主意,只知道被他这般瞪视着,比被那些色鬼涎着脸窥伺还要毛骨悚然。一看见葛六又在看她,杨蓁忙不迭地端盆就走。

想不到慌张之下,刚一转身便迎面撞在了一人身上。

“哎呦!”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惊呼出来。

杨蓁连忙退步道歉:“对不住,是我走得莽撞了。”

面前是两个女子,被她撞的这个与她年纪相仿,也是十五六岁,身形高挑纤细,穿着一身艳丽的桃花纹褙子,下配紫罗兰色罗裙,黑发斜绾堕马髻,簪着一支珠光闪耀的金花,脸上薄施脂粉,眉眼如画,丽质天生,一双妙目正端详着杨蓁。

旁边的一个年纪小着两三岁,容貌与穿戴都平平无奇,一看就是个做杂役的小丫头,这时正拽着那个美貌女孩的衣袖笑道:“你看我就说吧,她若是打扮起来,样貌怕是还在你之上呢。”

杨蓁心头微颤,情知但凡女子,尤其是相貌过人的女子,几乎全都受不了被人鄙薄容貌,这小姑娘的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煽风点火。

她忙道:“姑娘说得哪里话,这位姐姐容貌过人,简直天仙一般,哪里是我能相比的?”

那美貌女孩听了那小丫头的话本也没露出什么不悦之色,一听她这话更是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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