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镇北王跟咱们非亲非故的,您又何必……”欲言又止了半晌,陈亮终究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在他看来,现在的金沙城就是一个烂摊子,避之都惟恐不及的,哪里还有上杆子凑的道理?叶将军也就罢了,又何苦要为了一个镇北王再来倒一趟浑水呢?
“这世上的事,不是桩桩件件都有缘由的。”微微一笑,黎烬将黑斗篷的风帽重新戴上,提步就朝下行去:“走吧,也是时候再去会一会这个镇北王了。”
独坐帐中,萧陌握着一卷兵书许久,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整整十日了,从他和寒枭夜探金沙城至今,已经过去了十日光景。可直到现在,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半分头绪都没有。除了打听到贪狼国内有所异动,以致于无暇顾及大雍以外,他连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也幸好牧凉素来谨慎多疑,在贪狼内讧的同时也开始犹疑不前,否则,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势肯定就不光是这样了。寒枭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是以,这几日都连着在外奔波。至于他自己,若不是军心尚且还需要主帅来稳固,只怕他也压根都坐不住了。
“怎么,区区一个金沙城,就把镇北王给为难成这样了?”一道轻笑声忽而响起,与此同时,风卷帐帘,带得烛火一阵跃动,萧陌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再看的时候,帐中已然多了一个人。
“阁下夤夜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取笑本王这一句的么?”细细打量着跟前这一个黑斗篷加身的男人,萧陌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慌张之色。
能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直入主帐而丝毫不为人所知,这个黑衣男子本身就很不寻常了。如果他对自己怀有恶意,那也不该是现在这种状态。所以,见招拆招才是最明智的。
“只因家人与镇北王有旧,所以特地前来助一臂之力罢了。”语调清淡地好比闲话家常,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了一张玉石般精雕细琢的温润容颜,风华灼灼,翩然如仙,却是曾经和萧陌在南诏宫中有过一番交谈的黎烬。
稍一愣怔,萧陌旋即就扯了扯嘴角:“我早该想到这里的事瞒不住她。不过你愿意来,还真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而且他刚刚说什么,家人?他们两个的关系,难道已经走到那一步了?
挑了挑眉,黎烬半点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下,自顾自地就斟起了茶:“我若不来,这里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虽说你已经派了死士处理完了城中的尸体,可对于金沙城,是弃是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抉择吧?”
大雍的西北边塞其实极为薄弱,金沙城一破,就势必会被敌国长驱直入,深达腹地。虽说不至于直接兵临雍都,可期间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数十座城池的沦陷、无数黎民百姓的流离,因此之下,在金沙城的守军,是决计不能后退半步的。然而如今的局势却非同一般,他们这些保家卫国的人,连踏进金沙城都成了难题,又谈何据守?进不能进,退也无路可退,这根本就是一个困局,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解决,就算那两国仍旧按兵不动,远在宫中的萧隐也会腾出手来动作了。
“当初云家军镇守金沙数十年,从无外敌敢犯,如今云氏被戮,这里倒成了大雍最大的软肋了。”摇头叹息,萧陌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无措:“既是灵医大人亲至,那就给我指条明路吧。”这么龟缩不前的日子他也实在是受够了。
“掩埋的尸体统统挖出来焚烧掉吧。”用杯盖轻轻撇着茶盏中的浮沫,黎烬垂眸,却是想起了自己当年初见云归远时候的场景:“金沙城的水源里被人下了剧毒,所以才会出现满城死绝的情况。这段时间让军士去远一点的地方取水,至少保证这里的人不会被传染。至于城里,我会去查看,那些进去过的人也全都交给我,你就安心练兵,想想要怎么对付牧凉之后的大举来犯吧。”
听着他条理清晰、一字一句的交代,萧陌着实也松了口气。有这么个内行的人来主持大局,他真的是少操了很多心。只是,揣摩黎烬刚刚这话的意思……
“只防牧凉?贪狼那边……莫不是出什么问题了?”那个悍勇异常的民族,可不见得比牧凉更容易拿下,若不及时防备,就等于是将这一方疆土拱手相让了。他可不认为黎烬会想不到这一点。
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水,黎烬只是微笑:“那是自然,贪狼此时恐怕已经自顾不暇了。”更何况,连她都到了,如果不翻了天去,那也就不热闹了。
入夜之后的天香楼,大概是天狼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五彩华灯下车水马龙,一派门庭若市的场景,不少面容冶艳、身材火辣的女子迎来送往,裹着几若无物的薄纱在楼内穿梭,牵动着无数炙热的眸光。歌声、乐声、各种或粗犷或轻佻的调笑之声,混合着馥郁浓烈的酒香以及醉人心魂的女儿香,隐隐间交织成一片靡靡的极乐之相,所谓红粉骷髅、胭脂埋骨,大约也不外如是了。
“我就说此行定然不虚。”轻晃着琉璃盏中殷红如血色的葡萄酒,徐恪望着楼下大厅中飞旋如蝶、轻盈似燕的美艳舞姬,忍不住享受地半眯了眼:“这天香楼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即便跟楚灏然的花似锦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怎么,徐公子是看上哪个胡姬了?”挑了挑眉,宁玄意抬手饮下半盏葡萄酒,连带着平素里略嫌苍白的双唇都染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灵渠的繁花似锦都没能迷了你的眼,居然,是好塞外的这一口么?”
她早就发现徐恪也是个天生就长了反骨的人,看似翩翩公子,温良恭俭,可实则对世俗礼法是不屑一顾到了极点。不然,以他宰相公子之尊,又如何会成为大陆第一商人?就算再富甲一方,身份上也是落了下乘的,除非他自己,从一开始就压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