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城是距离雍都最远的一座小城,然其名声之响,却足可以震动整个天机大陆。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座规模不大但是风景极盛的小城是灵医黎烬的定居之地。
世人皆知,灵医黎烬乃是当世第一神人,据说其医术之高超,已然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更兼之有通灵之能,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所以,凡是他想救治之人,不论病势有多严重,从来就没有救不活、治不好的。民间流传甚广的,便是他当年出手医好了某位王爷府中误服了鹤顶红的侧妃娘娘一事。传说当时眼看美人香消玉殒,那位王爷都已经下令封棺入殓了,却恰逢在府上做客的黎烬大神一个手痒,一番手段下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把人给救了回来。
自那以后,黎烬灵医的名头就变得更响了,无数显贵从天机大陆的各个地方涌来,只盼着能得他一回青眼。毕竟,生老病死是谁都避免不了的,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怕这些东西,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好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呢?
不过,作为万人追捧的灵医,黎烬自然不是那么好见的。此人个性不羁、来去随意,治病救人完全只看心情,若不是他喜好美酒、爱赏名花,而碧落城刚好以这两样为特产的话,恐怕他压根就不会在这里停留,更别说是花大价钱在碧落城最美的影月湖湖心建一座山庄专供自己玩乐了。
而这几天,一贯花香酒香四溢的山庄里却极其罕见地飘散出浓浓的药味,令得附近的邻人都无比的诧异和好奇:难道这行事诡异的灵医大人竟然是一反常态地开始认真钻研起医术来了?听说最近影月山庄不仅停了笙歌燕舞,甚至都开始闭门谢客了,连日常的生活所需都不再让人送上门去,摆明了是要与世隔绝,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又打算搞什么新花样出来了。
并不理会外界的种种议论,没有人知道,山庄的主人,此时此刻并不在家中。除了每天照顾自己的朱颜和定时定点送药的青葛以外,宁玄意也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过黎烬了。
双手托腮,青葛也不知道自己盯着那个女子发了多久的呆,以致于一身红衣的朱颜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让你照看玄意姑娘,又不是防着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成天成宿地发怔啊?”头大如斗地在青葛身边坐下,饶是好脾气如朱颜,也是禁不住开始了抱怨:“主子这段时间不在,整个山庄全靠我们两个在打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目光仍然没有从静坐在窗前的宁玄意身上移开,青葛对朱颜的话难得地置若罔闻:“朱颜姐姐,你还记得她刚被我们带回来时的样子么?”
“嗯?”略微愣了一下,朱颜眸光流传,不由自主地就循着青葛的视线望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屋中,在女子素白如玉的面容上投下点点光影,宛如一幅陈年的精致画卷,每一帧都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于不经意间散发出静好的馨香,便说是有着令人一眼沉沦的魅力也毫不为过。
有着如斯风韵的女子,真的是初见之时那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且形容枯槁似游魂的女子么?朱颜的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半月有余,玄意姑娘恢复地还真是快呢。”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眼见自己的观点终于被人认可,青葛这才有了和她继续攀谈下去的想法:“当时主子下车查看的时候我就在边上,比回山庄的时候看着还要严重呢。脉息尽数被摧毁不说,加之毒药和外伤,根本就和废人无疑。单凭主子那几副不痛不痒的药,寻常人应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才对,可她居然像是痊愈了,除了武功尽失之外,我看不出她还有哪里是需要我们照顾的。”
“我听主子提起过,似乎,是玄意姑娘从小修习的一门内功有几分奇异。”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朱颜的注意力明显和青葛有所不同:“况且,她哪里是痊愈了,脸上的伤还没有好,身子的状况也很糟,要不然主子临走也不会那般放心不下了。”
“嗯,也是,所以玄意姑娘也整天都闷闷不乐的。”理解地点了点头,青葛秀气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笑意,将少年跳脱青春的气息展露无遗:“我想到法子逗姑娘开心了,庄里的事你先一个人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他也不顾上朱颜满脸的惊愕,站起身就风一般地跑远了。
“诶……”徒劳地喊了一声,望着那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朱颜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轻功全用在这上头了。”不过,若他真能想出办法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以她的眼力,自然是看出黎烬和宁玄意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她还不清楚后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但至少,这个女子绝非普通人。
想着,她再度抬头看向了宁玄意的方向,却在那一刹刚好对上了后者那一双近乎失去了人类所有感情的双眸。显然,方才他们两个在这里的对话已经惊动了话题中人,这样在背后议人长短,无论本意是出自于何,都是极为失礼的了。
面色微红,朱颜颇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就朝着宁玄意行了一礼:“玄意姑娘,我们……”
“京中最近有什么重大的消息么?”略嫌低哑的嗓音响起,稍稍偏过头去,宁玄意的面容就整个呈现在了阳光之下。一道暗红色的伤疤自眼睑而下,划过半张脸孔,就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一般盘踞在女子的左侧面颊之上,再对比那毫无损伤、仿佛上等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右脸,更显出了一种惨不忍睹:“黎烬不肯告诉我,从你们这里知道也是一样。”
这还是朱颜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当下就不禁又走了神,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却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除了一月之前昭贤皇后下葬以外,并无其他了。”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玄意姑娘,您的身子还未大好,实在不适宜操心太过。主子不告诉您,也是为您着想。”
原本木然淡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讥讽而冷锐,宁玄意忽而就笑出了声:“昭贤皇后,呵……”
“玄意姑娘,您没事吧?”有些担忧地望着跟前的女子,朱颜只觉得那一声笑尤其地瘆人。森然入骨,寒意浸浸,就好似毒蛇的信子滑过皮肤,令人在触及的一霎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云家呢,云相一家怎么样了?”连风光大葬这种事情都出来了,她不信那个男人还会善待其他人。
并不知道她和昭贤皇后到底有什么样的瓜葛,可看她隐带焦虑的表情,朱颜倒是不敢再隐瞒什么:“据说,在皇后娘娘死讯传出的当晚,云相和夫人就不堪打击双双暴毙了。”虽然,谁都明白这个消息的猫腻很多,可真相究竟如何,她也不好乱加揣测,只能把明面上的版本给说了出来。
“当晚暴毙……他怎么敢!”一掌重击在面前的窗框之上,宁玄意豁然起身,然而伤重的双腿在这时并不足以支撑她站立,下一刻,她就重重地跌坐了回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玄意姑娘!”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朱颜吓了一跳,当即就冲进了屋内,捧起女子那一只已然在滴血的手就几欲落泪:“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您手脚上的伤才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这一下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手足筋脉皆被挑断啊,这是何等的痛苦、何种严重的伤势!她居然还能不管不顾地一掌击碎窗框,可想而知刚刚这一消息对她的打击是有多么的巨大!
任由身边之人忙前忙后地给自己上药,宁玄意默然地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瞬间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之上,除了一个浅淡的水渍之外,寂然无声。
“萧隐,你对得起我……”透着噬骨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