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后面的曲阜城,看到了曲阜城中的孔庙,看到了孔子,看到了儒门的源头与未来。
他身后的士子们,同样脚步不停。有人扶起受伤的同伴,有人避过同伴的尸体,踩过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地,继续前行,目光坚韧,神sè决绝。
士子们没有迟疑,校尉同样没有。
他手中的刀,再度向前一引。
于是,左右及身后又有百十支利矢飞shè而出。
被搀扶的士子,勉力支撑着走了两步,就被弩箭shè中身躯,倒飞出去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了生机;扶着同伴的士子,步了他们同伴的后尘,不是被shè伤就是被shè杀。
那些执意前行的身影,注定要经受前路的劫难。他们经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注定看不到雨后的彩虹,只能死在风雨之中。
但他们铁了心,好像入了魔,前赴后继。
当校尉第三次举起手中横刀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整军回营。”
校尉眼神一变,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归刀入鞘,低喝一声“回营”,就率先调转了马头。
军令在身的时候,他杀光眼前不反抗的士子也不会动容,哪怕事后会反胃;军令撤销的时候,他收军回营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张器身上中了五矢,后两支在大腿上,也不知那些骑兵是不是有些同情或者是敬佩他,弩箭竟然没有shè中他的要害。
数百jīng骑脚踩滚滚烟尘远去后,在士子们面前的官道上,就出现了一个身着官袍的青年官员。
看到这名官员,脸sè纸白张器笑了笑,艰难的拱手见礼。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世子们,无论是身上插着弩矢还是没插着弩矢的,无论是身上在流血还是没在流血的,无论动作规范还是无力规范的,都向这名官员行礼。
官员没有摆谱,紧跟着还礼。
委实是不能摆谱。
因为他是张仲生。
曾经扬州儒门的士子。
中原之战后,他就和杨行密、孙儒等人投到了李晔麾下,也算是归顺朝廷了。
“师叔何苦如此?”张仲生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士子,以及那些中箭后模样悲惨的伤者,不忍的摇了摇头。
他说的何苦,自然是张器没必要带着昔rì扬州儒门中,这群注定无用的书生,用xìng命来换取一个祭拜孔庙的机会。
几名士子来到张器身旁,想要帮他拔除弩矢,为他治疗伤势,被他摆手推开,正sè看向张仲生道:“老夫身后有八百儒门弟子,没来的弟子还有三千之众。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难道安王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不得不说,跟高骈曾经统御过的广袤地域、无数官吏,和众多儒门学舍相比,三千多士子真的太少。然而这是时隔两年后,还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士子,不说才能如何,心xìng至少不会太差。
张仲生苦笑道:“安王吩咐过,如果你们诚意足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对张器等人而言,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然而,张仲生之所以用苦笑的方式述说,就证明这个“诚意”绝对不是等闲。
眼前倒在地上的二十多具尸体,三十多名伤员,就是“诚意”的必要组成部分。对张器等人而言,这是残酷的。
然而张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现如今安王掌控天下,说他们是仰人鼻息,那都是高看他们了。他们的生死荣辱,完全就在李晔一念之间。李晔就算杀光他们,也没人能说个不字,毕竟曾经是敌人。
“安王果然仁慈,我等感念不尽!”张器动容道。
付出二十几条xìng命,就能换来扬州儒门一脉的士子,跟青州儒门拥有同样身份,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哪怕自己死了都无怨无悔。
昔rì,道门跟李晔为敌,可李晔并未对道门赶尽杀绝,而是扶持了全真观;昔rì,释门跟李晔为敌,李晔也没有灭绝释门,而是扶持了无空释门。
李晔对待道门、释门的态度,让张器等人意识到,只要他们愿意真心投靠李晔,接受李晔的改造,成为李晔的爪牙,就有可能拥有一线生机与未来。
这才是他们现在出现在世人面前,并且赶来曲阜想要祭拜孔子的原因。
进入孔庙祭祀,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罢了。本质目的,还是为了吸引李晔的目光。如果李晔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他们就算是付出所有,也会奋力抓住。
孰料,张仲生却是摇了摇头。
在张器不解又忐忑的目光中,张仲生沉声道:“安王的确仁慈,但安王的仁慈只对自己人。昔rì的扬州儒门一脉,曾经祸**过大唐社稷,现在要想在大唐拥有士子身份,仅仅是付出几十条xìng命的代价,远远不够。
“安王甚至不在乎你们付出多少xìng命,哪怕你们全都死光,安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安王在意的是,你们能为大唐立下什么功勋,能为江山社稷立下多少功勋。于皇朝有功者,才能在皇朝拥有身份,才能成为安王爪牙!
“师叔,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这番话落在张器耳中,让他陷入沉思。
只是须臾,他就明白了李晔的意思。
张器认真点头:“老夫明白了。请转告安王,张器会带着这群儒门士子,为大唐立下足够拥有身份的功勋。”
这话说完,他就张开双臂,示意身后的士子为他拔箭裹伤。
张仲生笑了笑,“接下来,师叔打算去哪儿?”
张器道:“北境。”
......
很多时候,李晔希望时间过得慢些,这样他就有更多时间收集百姓气运;但在某些时候,他又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如此他就能将那些跳得欢快的小丑们,马上斩于剑下。
无论如何,冬rì终究是过去了,春天已经到来。
而李晔,将要离开长安赶赴楚地。
此行,他要解决马殷,也要解决南诏。如果彼处有契丹大修士的埋伏,他也要顺手解决掉那些契丹神使。
如果是年前,李晔不会认为这次的行动有什么问题。但是到了现在,经过这么多时间的反复推演,他开始觉得此行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事到临头需放胆,李晔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只不过在南下之前,他需要长安绝对稳定。长安没有什么不稳定的因素,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皇帝李俨。
李俨之所不稳定,并不是他对李晔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是他的身体状况现在愈发不堪,前些时rì竟然还大病了一场。
对练气修士而言,生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对李晔而言,让自己的兄弟大病,也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所以,他对李晔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治疗,以自己阳神真人境巅峰的修为,帮助对方彻底恢复了强健体魄。
代价不是没有,在治疗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以为李晔是要弑君。毕竟,用自己的灵气和气机去影响对方,就算不是弑君,也有控制对方的嫌疑。
李晔之前不放开手帮助李俨,就是顾忌这些。
然而眼下,李晔做的义无反顾。
因为他很清楚,李俨其实是寿元将尽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时候李俨差不多就该死了,然后将皇位传给他。
但这毕竟不是前世,李晔也不再是那个不能修行,困顿潦倒于市井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