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闫旭川和郭晴林来了, 慕容泓笑意一敛, 眼神如鱼入深渊般瞬间沉静下来。不用任何言语与动作的加持,整个人的气质与方才便截然不同。
看着他这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变化,长安脑中忽然很无厘头地冒出一个想法来, 这个想法便是:她看过他最温柔的模样。但转瞬便觉着自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荒谬得很,不就咬了下猫耳朵么?将来他有了后妃之后, 对人的那种温柔,便不是她所能体会的了。
“宣他们进来。”慕容泓道。
闫旭川与郭晴林两人进了内殿, 向慕容泓行礼。
慕容泓道:“闫卫尉这是向朕复命来了?”
闫旭川拱手道:“回陛下, 正是。长禄的尸首已于后苑云光阁后的枯井中被发现,凶手亦抓获了。”
“哦?是什么人啊?”慕容泓伸手搔着爱鱼的下颌,眉眼不抬地问。
“是长信宫的一名内侍。通过审问得知, 这名内侍一直在郭公公手下当差, 因为机灵会办事,颇受郭公公的器重。然而最近见郭公公似乎更看重长禄, 他由妒生恨, 借故将长禄骗至云光阁后将其勒死,又将尸体投于井下。本以为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料宫中人多眼杂,虽不曾有人亲眼见他杀了长禄,但那日长禄与他一起同行却是有人看到的。故而微臣一番追查, 很快便查明了此案的来龙去脉。”闫旭川道。
他身旁的郭晴林跪下道:“陛下,人虽非是奴才所杀,但此案到底是因奴才而起。所以奴才特来向陛下请罪, 请陛下降罪。”
慕容泓眸光悠悠地朝他那儿一晃,道:“比起降罪于你,朕更好奇的是,你是长信宫的首领太监,如何就器重起朕这长乐宫的人来了?”
郭晴林埋着头道:“不瞒陛下,只因长禄长相神似奴才入宫前家中的幼弟,故而奴才第一次见他便觉十分亲切。奴才原本只想在他身上寄托一下对幼弟的思念之情,孰料无意之中竟然害了他的性命。奴才也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长安在一旁冷眼看着郭晴林睁眼说瞎话。要说在宫里能出人头地的,果然都是人精,说瞎话也就罢了,那脸上的表情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便是心中清楚他是在做戏,表面上竟也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如此说来,此案起因在你郭晴林身上,结束在你郭晴林手下的内侍身上,那朕如何确定,那内侍不是代你郭晴林受过呢?朕虽非在宫中长大,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却看了不少,对于你们这些宫中内侍的伎俩,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闫旭川。”
闫旭川道:“微臣在。”
“此案是你经手审理,确无可疑之处?”慕容泓问。
闫旭川道:“目前看来,人证物证俱全,抛尸之地与长禄的死状与凶手供述均对得上,暂无疑点。”
“你敢用你的官职为此案担保否?”慕容泓忽然盯住他道。
闫旭川一愣。
慕容泓看着他的目光犹如搁在勃颈上的利刃一般,他甚至都可以感觉到皮肤上那一线危险的冰凉。此刻但凡他敢有丝毫犹豫,那利刃必将顺势而下,让他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是以他俯首道:“臣愿以臣的官职担保。”
“甚好。如今长禄的尸身在何处?”慕容泓收回目光,继续抚弄爱鱼。
“回陛下,眼下长禄的尸身正停在掖庭局里。”闫旭川道。
“后续如何处理?”
“宫里的规矩不是因获罪身亡的宫女内侍,其尸身可由其家人带回安葬,若无家人的,则运至城外的乱葬岗埋了。微臣已经查过了,长禄家中尚有两位兄长,但因其家乡离盛京甚远,循例会将他先行火化,骨灰存放于宫外的莲溪寺中,待其家人到京,再交由他们带走。”闫旭川道。
慕容泓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闫旭川与郭晴林闻言,正要告退,长安忽然道:“闫大人,您的手下在长禄房中搜走的一百二十二两银子还请尽快归还。死的人固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归还是要活下去的。杂家与长禄好歹相识一场,这笔银子,杂家无论如何也要确保会交到他家人手中。”
闫旭川并不知底下人到底从长禄房中拿走了多少银子,此等情况下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道:“待微臣回去问明下属,自当归还。”
眼看两人出了甘露殿,长安凑到榻旁,乐不可支道:“陛下使得好一手离间计。”虽不曾借机揭穿发落了郭晴林,但这般处置,恰如那钝刀子割肉一般,远比一刀穿心来得更痛苦和磨人。
爱鱼四脚朝天地求慕容泓摸肚子,慕容泓一边给它摸一边道:“朕如何使离间计了?”
长安蔫儿坏蔫儿坏地笑着,道:“这为了顾全太后的面子利用职务之便帮郭晴林脱罪,与用自己的官职为郭晴林的清白作担保,这可完全是两码事。陛下这一招使出去,只要陈佟不死,闫郭二人必生嫌隙。若是郭晴林为了永绝后患杀了陈佟,那就无异于自断一臂。就更别提陈佟一旦听到风声,为了自保,很可能来投靠我们。反正您怎么都不亏。”
慕容泓捏着爱鱼毛绒绒肉呼呼的前爪,侧过脸看着长安道:“朕此举的最终目的你为何不说?”
长安偏首:“最终目的?”
“凭你的脑子不该看不出来。”慕容泓道。
长安瞬间心领神会,却故意装傻:“……奴才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慕容泓垂眸看着爱鱼爪子上粉色三叶型的肉垫,语气淡然道:“保护你。只有让他们知道动了甘露殿的人就会遗祸无穷,他们才能牢记教训下不为例。”
慕容泓说完,不闻长安吱声,便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却见那厮双手捂着脸,只右手指缝微开,露出一颗乌黑湛亮的眼珠子看着他忸怩道:“陛下,您好肉麻!”
慕容泓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倒觉着自己方才的话似乎真有点那什么一般。当即双颊一红恼羞成怒,随手抓起枕头便朝榻边那不知好歹的奴才砸了过去。
过了几天,太尉府秋暝居。
钟羡一早起了床,本想去院子里练一套剑法,摆了几个架势后发现背部未褪的伤痂处还隐隐作痛,便未再勉强。
回房用过早饭,他一转身,发现收拾他床铺的丫鬟正要把一本书放回书架,当即走过去道:“把书给我。”
丫鬟忙恭恭敬敬地将书递到他手里。
钟羡拿了《笑府》在手,自祠堂那夜之后,他一直心情低落,没想到最难熬的日子,居然全靠这平素他不屑一顾的杂书帮他调剂心情。
想起送这本书给他的人,自然而然便想起了那人送的另一本册子。他想着这几日母亲日日来看他,如今他能下床了,也该去向母亲请安才是,不若将长安带来的册子一并抄好了带去,也好哄母亲高兴。
如是想着,他便找了长安写的那本册子出来,令丫鬟磨了墨,端坐在书桌后开始抄书。
长安字体之难看,实在是他平生仅见,所幸字如其人,张牙舞爪的,看久了倒也品出几分不同流俗自成一格的可爱来。
另外她的错字也实在太多了,短短一页他就能给她勾出四五个来,都耐心地用笔圈了,然后将正确的字写在旁边的留白处。
要说一个人要是个性鲜明的话,那她对旁人潜移默化的影响真的是不可忽视的。就如钟羡此刻看着那些于旁人而言不过是普通描写与对话的句子,脑海中却不由的浮现出长安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与动作,每每忍俊不禁,却还意识不到自己一边抄书一边笑到底有多不同寻常。
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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