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长安一行来到孤山郡郡衙所在的双德城,郡守元华明带着都尉纪平及郡丞等人在城门口夹道相迎。
长安连面都没露,只龙霜高倨马上, 冷冰冰地对元华明说了句九千岁旅途劳顿, 让他给他们准备休憩之所。
元华明着人安排下去后,都尉纪平来到他身侧,看着从一旁缓缓经过的精甲锐兵, 低声道:“看来来者不善呐!”
“是啊。”元华明眉头紧蹙面色不虞, “不过咱们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先把礼数周全了, 如此即便他想找茬,也找不着下手之处。”
龙霜一行在驿站安顿下来,长安净了手,自己将头脸上的布带拆了下来。
吉祥捧着铜镜让她照。
若长的伤口被线缝着, 像条大蜈蚣似的趴在她白皙瘦削的脸上,看着颇是触目惊心。
“啧,如不出所料,以后我长安要多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号了。”长安左右照了照,语气轻松地开口道。
吉祥哭笑不得,道:“千岁,都这时候了, 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不然怎样?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因为毁了半张脸就哭哭啼啼的?”长安挥挥手叫他把铜镜撤了,道“去叫姚金杏过来给我换药。”
吉祥出去之后,长安推开窗看向驿站的院落。天还未暖, 楼下一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梨树枝丫上已经开始绽出花苞了。
脸毁了,她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松快起来。也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作为一名穿越者,她这辈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竟然不是比上辈子还要不堪的出身,不是封建社会对女性非人的压迫,更不是女扮男装处高临深的太监身份,而是一个名叫慕容泓的男人,和一段浅尝辄止的爱情。
一朝放下,犹如卸下千斤重担。多艰前路算什么?只要她长安还是长安,刀山火海,如履平地。
“九千岁,郡守元华明派人过来递了帖子,说是晚上为千岁准备了接风宴,请千岁务必拨冗莅临。”姚金杏还未过来,龙霜来到房前叩门禀道。
长安回过身,捻了捻指间从窗棂上沾染的灰尘,道:“不着急,去告诉他,杂家这回重任在身,先谈公事,再论交情。叫他集合郡衙所有带品秩的属官及各属账簿档案去郡衙大堂集合,杂家稍后就到。”
小半个时辰后,孤山郡郡衙大堂。
百十位郡衙属官按着品秩高低分列大堂两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纪平与元华明站在最靠近摆放法案的暖阁台阶上,纪平手扶腰间刀柄,很是不平地冷哼一声,道:“他不是巡盐使么,怎倒检查起我等政绩来了?”
元华明叹气,又是艳羡又是忌惮道:“九千岁的封号顶在头上,他想干什么不行?”
正说着呢,外头就传来一道让他们这些正常男人听着极不舒服的尖细唱喏:“九千岁驾到——”
大堂中众人瞬间停下私下议论,翘首向大堂外看去。
一名头戴镶嵌金底红宝帽正乌纱,身穿黑底金线蟒袍,身形瘦长年纪极轻的太监昂首挺胸步履从容地从门外进来,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跟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女将军与一名弓背含胸的小太监,随同前来的两溜兵甲并未进堂,而是默不作声地在大堂门外分列两边。
长安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注目礼中目不斜视地穿过正堂,来到正北方暖阁上的法案后头,稳稳当当地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搁上桌沿,目如冷电向下头诸人扫去一眼,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拜倒行礼,口呼千岁。
“不必拘礼,都起来吧。”长安开口。
她宜男宜女温和可亲的声音多少让下头众人心中的不安缓解了一些。
元华明起身后便看着长安头脸上缠着的布条关切问道:“千岁大人,您这是受了伤?”
长安微微一笑,道:“劳元大人垂问,不过小伤而已,不妨事。”言讫她目光再次扫过下面那一张张或谨慎或心虚或探究的脸,道:“大家不必紧张,杂家虽受封九千岁,但一向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此番路过你们孤山郡,杂家还给诸位带了点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诸位笑纳。龙霜,着人把杂家给诸位大人准备的礼物抬进来。”
“是!”龙霜应了,遥遥地冲门外打个手势。
两名士兵便抬着个大木箱子进了大堂。
“哎哟,这如何使得?九千岁屈尊莅临鄙衙,已使鄙衙蓬荜生辉。下官等何德何能,敢领受千岁大人的见面礼呢?”元华明还在跟长安打官腔。
长安似笑非笑道:“元大人不必推辞,杂家的这份儿礼,诸位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元华明被她这话说得一愣。
长安却吩咐那俩士兵:“将箱子打开。”
两名士兵何止打开箱盖,他们还一脚踹翻了箱子,十几颗头发蓬乱鲜血淋漓的头颅从箱子里咕噜噜地滚将出来,吓得堂上诸人惊叫连连仪态尽失,有些胆子小的甚至直接双眼一翻厥了过去。
长安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刚从法案上拿过来的一支令箭,微翘的长睫下一双晶亮黑眸氲着淡淡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下诸人千姿百态反应不一。
“千、千岁大人,您这是何意啊?”离她最近的元华明回过神来,拿帕子拭干额上冷汗,白着一张养尊处优的脸问。
长安下颌微抬:“杂家不是说过了么,就是给诸位大人的见面礼啊。这些个山匪,也不知在你孤山郡作威作福了多久,连杂家的车队都敢劫,杂家脸上的伤,就是他们拜他们所赐。好在杂家身边这位龙将军得力,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也算替诸位大人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元大人,怎么样,杂家的这份见面礼送得不错吧?”
“这……”元华明懵了,他治下的山匪攻击巡盐使一行并伤了九千岁的脸?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就要被砸下去了啊。
“安公公莫不是在说笑?这里顶多不超过二十个人头,您的护卫有两百人之多,这些若是山匪,除非是猪油蒙了心神志不清,才敢以区区二十之众,打劫您有两百护卫的车队。”
纪平这一出声,元华明才猛然反应过来,对啊,二十山匪,怎敢打劫有两百精兵强将护卫的车队?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正待附和,却见长安面色一冷,斜眼睨着纪平道:“纪都尉这是在质疑杂家的判断?若这些人不是山匪,那莫非是你与元大人派去刺杀杂家的?毕竟治下有如此凶悍的匪徒,你这个负责带兵巡防保卫地方的都尉不率兵前去剿灭,本就是奇事一件。更何况他们还胆大包天到敢来截杀杂家,若说无人授意,委实是说不过去,你说是吧?”
“不不不,下官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对九千岁不敬啊!”长安话音方落,元华明便急忙撇清道。
“那便是纪都尉瞒着元大人自作主张的了。”长安道。
纪平怒道:“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敢这样与杂家说话。来人,给我将他拿下!”长安将手里把玩的签子往堂下一扔,声音比他还大。
纪平低头一看,见长安随手扔下来的竟然是一支代表着要打十大板的红头签,面色当即变了。
“长安!你此番离京所领差事是巡盐使,你没这个资格处置我!”他手按腰间刀柄,厉声道。
长安盯着他的动作眼睛眯了一眯,缓缓道:“纪都尉这是要与杂家动刀枪?”
“士可杀不可辱,我纪平是上过战场为先帝打过天下的,你一介小小阉竖想要下我的面子,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同意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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