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抽完一支烟,却又没来由的笑了笑。
不管怎样,该走的路一定得走下去。
中午,余耀和濮杰一起吃了饭,交代了该交代的事情。濮杰下午有事儿,余耀便自己回了格古斋,打算在店里待一会儿再回家。
吃饭时,余耀喝了一瓶啤酒,不多;不过到了店里坐下之后,又觉得有点儿困乏,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没过十分钟,余耀听到了敲门声。
店门虽然关着,但并没有反锁;一般人到古玩店,往往是直接推门而入;余耀起身一看,门外站着一个老者和一个高大男子。
有客人来了,自然得招待,余耀上前拉开了门,“两位这是对古玩感兴趣?”
这位老者应该年过七旬,身材瘦小,不过脸色很好,红润;头发像是染过,背头,一丝不乱;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脚蹬老式的三接头皮鞋。
他身边的高大男子顶多四十岁,肤色偏黑,长得很普通,看了不觉得丑,但也说不上英俊;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灰色衬衣,没系领带。
“格古斋的余老板?”老者微微一笑。
“我是,您是?”余耀感觉老者的口音有些奇怪。
老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冲身边的高大男子点点头,而后才道,“能进去聊么?”
“请进!”余耀点点头。
高大男子将手里的一个黑色小皮箱递给老者,并没有跟着进来;在余耀和老者进入之后,还就手带上了门,而后就站在门口。
余耀将老者让到八仙桌旁,“稍坐,我给您倒茶。”
“不用忙。”老者顺势坐在桌边,将汹皮箱放到桌上,“我是从外地慕名而来,听说江州格古斋的余老板眼力过人,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余耀还是泡了一杯茶,端到了桌上,“老爷子这是从哪里来啊?”
“南边。”老者语焉不详,伸手拍了拍汹皮箱。
“这是要割爱了?”余耀也没太在意。他是开门做生意,人家是来送货,不愿意透漏身份也无大碍,主要是看东西能不能收。
“有这个打算。”老者微微点头,“不过,也得看这瓶子和格古斋有没有缘分。”
“您来。”余耀抬了抬手,同时心头微微一动。老者的话听着有点儿别扭,但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老者将汹皮箱打开,里面有一层很厚的棉绒内衬,接着老者直接从里头提溜出一件红釉瓷瓶。
这是一件油锤瓶。
油锤瓶和胆式瓶有点儿像,不同之处在于脖子更为细长,而且上下粗细基本一致;有点儿像过去榨油作坊里的油锤,由此得名。
“那我上手了?”余耀问过之后,便上了手。
翻底一看,康熙官窑款。
油锤瓶是康熙朝创制的,而且主要也就是康熙朝才有。如今的仿品,也都是照着康熙瓷器的特点来。
“值得收。”余耀很快便看完了。
“这么快?”老者顿了顿,“余老板怎么看?”
余耀心道,这一件郎窑红油锤瓶,是康熙官窑的真品,没跑儿。不过,因为不认识老者,余耀也说得比较含糊,“值得收”和“可以收”,中间还差着事儿呢,得问问情况才能最后决定。
“东西可以,就看您开什么价儿了。再就是,我们收东西,对特殊的来路······也是有讲究的。”余耀自不会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他问余耀“怎么看”,那是在要鉴定结论;买卖双方是对立的,这哪能轻易说。
再者,这东西的来路还不清楚,也不能说死。
老者一听余耀这么说,略略沉吟,“这瓶子,当年在琉璃厂,差点儿被美国人福开森买了去。”
余耀不由吃了一惊。
他好像不是来卖东西的······
余耀掏出烟来,弹出一支先递向老者,“您抽烟么?”
“谢谢!”老者毫不客气地接过。
余耀吸了一口烟,决定先顺着来,“老先生,您说的福开森,是那个清末来华,后来在金陵创办汇文书院、在沪海办过报纸、在燕京任职过邮传部顾问的福开森么?”
“是他。”老者点点头,“福开森在华数十年,精通古玩。到了燕京之后,他经常是一身中式打扮,逛市场买古董。这瓶子,他接手的时候,要早到1912年。当时他在琉璃厂一家店铺买入,但一周之后,却又宣称是假货,要退货;琉璃厂很多古董商都认识福开森,称之为‘福大人’,这店主也没推挡,说退就退了。”
老者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看向余耀,“现在你能说说对这瓶子的看法了么?”
“康熙官窑,郎窑红油锤瓶,真品无疑。”余耀听老者说得如此详细,便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可是福开森却判断为假!而且据说福开森对郎窑红研究很深,还有过对比宣德宝石红和康熙郎窑红的高论。”
“我说真的,它就是真的!”余耀微微有些压不住,不由朗声而出。
这老者来意不明,却一直拿着这瓶子当引子,委实有点儿绕了。而且,现在大事当前,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老者眉头一挑,头微微一侧,看向余耀,“好!”
余耀正了正身子,“老先生,您来找我,肯定不会就是为了听我对这瓶子的看法吧?”
老者笑了笑,自顾又从余耀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
“这瓶子被福开森退回之后,二十年代末,被燕京格古斋的掌柜许太炎先生所得,后来许先生将其半卖半送给了一个学界好友;但随后几十年却又几经辗转,好在一直没有流出华夏。不久前我才购得。”
余耀刚要接口,老者抬手制止,接着说道,“燕京格古斋早就不在了,但在江州,却又有一个格古斋。”
老者说的时候,余耀静静看着老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先生,有什么指教,可否明示?”
“东西看了,来历说清楚了,该我问你收不收才对。”
“您真要割爱?”
“对。”
“那劳烦您先开个价儿我听听?”
“五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