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妍沉默了。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嵌入她的心里,让那颗本来就彷徨和纠结的心又多了几分沉重,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晓妍,我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承认对你有所亏欠,但也不能把账都记在我的头上,事实上,我无数次的和你姥爷商量过,想把你接回来,但都被无情的拒绝了,甚至连面也不肯让我见上一次,从这一点上说,他是很自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拆散骨肉亲情更恶毒和无耻了......”
说到这里,顾兆峰似乎意识到,用如此严厉的语词评价自己曾经的岳父大人多少有点过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算了,过去这么多年了,是非恩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事实上,自从我当上的大学校长,他们就对我客气多了,至于这次同意我出席你的婚礼嘛,估计与我当上了平阳室委书籍有很大关系。”
顾晓妍的两个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楚父亲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良久,一滴眼泪忽然悄悄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泪水恣意的在脸上流淌。
她无声的哭了,哭得很伤心。
既有对母亲的思念和惋惜,又有对命运的慨叹和不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怨恨,哭到最后,她甚至也不知道这滂沱而下的泪水,到底为什么而流了。
顾兆峰没有制止,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直到顾晓妍渐渐停止了抽泣,这才柔声问道:“我真羡慕你,至少还能哭出来,爸爸已经很久没哭过了,真的,前年你爷爷去世,我都没哭,不是不想,而是没有眼泪了。”
顾晓妍渐渐平静了下来,低着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然后深吸一口气,苦笑着道:“我妈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哭,除了可以暂时释放一下情绪,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有哭的力气和时间,莫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
顾兆峰听罢,淡淡一笑:“我不同意这个观点,人是需要释放情绪的,哭出来,心情也随之放松,才能更冷静的思考问题,比如现在,你是否感觉自己的思维要敏捷了许多呢?”
顾晓妍没接着话茬往下说,而是低着头思忖片刻,忽然问道:“你对向北这个人怎么评价?”
顾兆峰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欠准备,略微沉吟了下,这才斟酌着说道:“相比才能,他权贵阶层的身份更重要些,当然,我丝毫没用贬低他的意思,他非常聪明,在经营管理方面也很有办法,可以称之为一个出色的企业家吧。”
顾晓妍有些不解的问道:“就算他父兄身居高位,但他是做企业的,总不能归为权贵阶层吧?”
“为什么不能?所谓权贵,本身就是两个概念嘛,说得通俗一点,就叫有钱有势,有钱就不用解释了,有势则指得是能解决普通官员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两样他都占全了,不是权贵又是什么呢?相比之下,我身为平阳的一把手,但在他面前,虽不敢说要仰人鼻息,至少得谨慎行事啊。就连以廉政勤政着称的黄启明,如今和他也走得很近,据说此番去北京,在向北的大力撮合下,得到了高层领导接见不说,还从国家发改委要来了许多政策,没办法,中国就是人情社会,任何人也无法改变,只能想办法适应。”
这一点顾晓妍倒是有些体会,轻轻的点了下头,皱着眉头继续道:“要这么说,陈曦现在做的一切,岂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了嘛?”
顾兆峰忽然收起了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也正是我主张你原谅陈曦的原因之一。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对这个男人还有感情。”
顾晓妍冰雪聪明,立刻领悟了父亲话中的深意,沉思片刻,突然问道:“这么说,你对北方集团收购华阳股权的事持反对意见咯?”
顾兆峰想了下,慢条斯理的说道:“谈不上支持还是反对,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但是,从长远角度上看,华阳保持现状,对平阳经济发展是有利的,一个城市或者地区,需要有一个龙头企业来带动整体发展,平阳地处沿海,近些年主要致力于发展旅游和第三产业,对传统的工业企业疏于管理和扶持,可问题在于,东北地区受气候影响,沿海旅游业只有四到五个月的黄金期,注定成不了海南,所以,很难成为支柱型产业,作为老工业基地,经济腾飞,最终还是要依靠传统行业。”
“可是,北方集团收购股权之后,恐怕也不至于影响到平阳的经济腾飞吧?”顾晓妍追问道,问题愈发犀利了。
顾兆峰一只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这个不好说,有些事,不能仅仅从表面上看,经济分析是一方面,政治上的考虑其实更重要。”
“政治上的考虑?”顾晓妍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能详细说一说嘛?”
顾兆峰呵呵的笑了:“恐怕不能,这不在今天晚上的讨论范畴之内,还是继续说陈曦吧,我觉得你还是爱他的,否则,今天上午,也不可能给我打那个电话,现在事情暂时平息下去了,但陈曦所扮演的角色却越发重要了,这个时候,尤其需要一个敢于冲锋陷阵的年轻人啊。”
顾晓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瞥了眼父亲,冷冷的道:“这么说,你劝我原谅他,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他呗。”
这句话,多少还是带有几分挑衅的味道,不料顾兆峰却不恼,只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利用这个词,本来就是中性的,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难道不就是利用与被利用嘛?有人利用你,说明你有价值,而且我一贯认为,利用不是单向的,而应该是双赢才对。”
顾晓妍立刻反唇相讥:“陈曦和向北,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他们之间的对阵,胜负没有悬念,何谈双赢二字?”
顾兆峰则爽朗的笑了,随即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凭什么认定胜负没有悬念?试问一下,1921年,十三个怀揣理想的知识分子,在浙江嘉兴南湖的小船上,召开了谠的第一次代表大会,那时候有谁会相信,二十八年之后,谠会带甲百万,席卷全国,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政权?相比而言,陈曦所面临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不能战而胜之呢?”
顾晓妍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
那天晚上,父女俩谈了很久,顾兆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顾晓妍则睡了个踏实觉,而且,没有做噩梦。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了,她懒懒的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忽然忍不住扑哧下笑了。
这个瘪犊子玩意,莫非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整治我的,不然的话,就凭我这么优秀,咋就稀里糊涂的掉进了他的魔掌,还甩不掉了呢?
这样想着,翻身坐起,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洗漱了下,然后坐在沙发上,拨打了周强的电话。
在做决定之前,她必须要把所有的细节都搞清楚,否则,就应了父亲的那句话,所有人都是看客,痛苦的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