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稍事准备,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傍晚的时候,有人送了些衣服首饰过来。都是之前帮九歌量身定做的,下午的时候,才按照我的身形临时改了过来。
我随意地翻看,选了一套月白色暗花长裙换上,也不刻意打扮,只散开了束发的丝带,任由一头青丝长泻及腰。
收拾停当,就有小丫头过来,带我去后台。
一路上看过去尽是莺莺燕燕,三五成群地说笑着,不时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这种地方,大概很少见到像我这样素面朝天的人。
见到我,金娘微怔了下,很快又弯起嘴角:“这样也好,清水出芙蓉嘛!凭着青禾姑娘的无双丽色,日后想不红都难……”
她后面又絮絮地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只拿双眼冷冷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凤仪阁的前堂一共三层,一楼是宽广的大厅,满满地摆上了喝花酒的圆桌;二楼设有十几个包厢,拿淡粉的纱幔跟外界隔开;三楼是姑娘们献艺前用来准备的后台。另外,二楼的中央依墙搭起一个高高的圆台以供表演,两段长长的梨花木梯分别延伸到后台和大厅。
我站在三楼的长廊上,久久地看着下面人头浮动,懒懒地激不起任何情绪。
八月十六的千红盛会。
京城的男人真是会享受。昨天陪着娇妻美妾合家团圆,一转身,今晚又来青楼花下寻欢。两边都耽误不了。
此刻的凤仪阁,佳人美酒,繁华依旧,丝毫看不出几天前这个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江山易主,臣民无咎,谁还会理会眼下正值国殇……
金娘派人来催,我这才注意到,楼下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入座。既然如此期待,我怎么好让大家失望?
徐徐从木梯走下来,我淡淡扫了台下的众人一眼,转身走到琴边坐下,认真地调好琴,细细弹唱: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简单的曲调,静静地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微微酸痛。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本兴致高昂的人群一时间面面相觑。而金娘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孔,饶是堆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也可以看得出明显铁青的怒色了。
听小丫头说,历来的千红盛会,姑娘献艺之后,都会等着有人叫价,既作当晚的夜度之资,又是参选才艺的评比依据。得价最高者便是当年的千红花魁。
只是,我这一闹腾,大概是没有人会叫价了。
许久,楼下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甚至注意到,边上的那位大叔,连酒杯都忘了放下来,只傻傻地端着发呆。
突然有些后怕。刚刚图一时之快,借曲宣泄,全然没有考虑可能的后果。我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依然这样任性……只怕素弦要跟着我倒霉了。
况且,红尘浊世里邹然唱出的梵音,又能超度得了谁的魂灵?
我起身环顾众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开口:“前日京中突生变故,不幸有故人就此遇难。青禾人微势薄,无挽澜之力,谨以此曲来祭奠这次宫变中丧生的亡灵。”
“说得好!”
二楼离舞台最近的那个的包厢里传出清晰的叫好声,在一片空旷的安静里,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正疑惑谁会在这个时候公然附和我,就见到那个包厢的轻纱被侍女拢向了两边。一个男人慢慢从里面露出脸来,长身玉立优雅沉着。尤其一双丹凤眼,淡淡流转,顾盼之间,像是要夺人心魄。整个凤仪阁本来看着富丽无匹,他这一身的锦衣华服,站在那里,倒衬得周围满堂的繁华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有种男人,光看相貌,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多情的女人愿意跟着他私奔”,以前的好友这样跟我描述过。我不信,常常笑她,说,男人再好看也不至于*摄魄吧!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难得青楼中见到姑娘这样的胸怀!”他不理众人的打量,手执长扇慢步到回廊上,看着我击节而叹:“相逢即是缘分。顾某人不才,愿以白银一千两成全姑娘高义。”
话音刚落,适才安静的楼下随即纷纷传来嘲弄的嗤笑。
我立刻莫名其妙起来。有人在青楼里唱梵音,他们都没有出声反应。为什么现在对这个人的一段话如此嗤之以鼻?他的这番话,虽然放在此刻听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总不会比梵音更劲爆吧?
“端砚公子也来谈高义?”不知是谁问出这一声,引来身边众人一片赞同的轻笑。
原来大家都认识!想必这个端砚公子还是凤仪阁的常客……
“公子去年在盛会上为了花魁倩雪和人大打出手,今天不知又有什么动作呢?”又有人淡淡嘲讽说。
我终于明白,不是那番话有问题,而是说话的这个人。为了花魁和人大打出手?难怪他这话一开口,所有人都发笑。
“孔圣人尚且既曰食色性也,又云仁者爱人,”那个叫端砚的人毫不在乎地环视四周,轻笑出声:“我倾慕青禾姑娘的风采,又感慨她的高义,赠白银千两以示结交之诚,有什么不可以?”神色间一本正经坦然自若,似乎不是身在轻歌曼舞的青楼,而是处于庙堂中金殿策论。
竞穴魁的青楼姑娘高唱梵音,素来*的红尘浪子大谈高义。前一出让人跌破眼镜,后一出叫人笑掉大牙。今天的凤仪阁还真是想不红都难了。
台下看客顷刻间议论纷纷。
趁着这个间隙,金娘谄媚地走过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可以,当然可以,我们青禾姑娘初次登台就碰到端砚公子这样慷慨的人物,那是她的福气!”也不打算再等人叫价,急急地打发了我下台了事。
楼下扰攘的人群也渐渐归于平静。
舞台上传来悠扬的丝竹声,不时赢得满堂喝彩。一抬头,就看到中央端坐的那个女子,体态*,嘴角含笑。金娘大概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姑娘吧,乖巧,听话,作出万种的风情来邀宠争媚。可惜,她选上我,还真是看错人了。
出了前堂,还是原来的那个小丫头过来带我回去。
进门就看见,有人坐在小厅里对着几个小菜自在斟饮,正是那个端砚公子。
小丫头转身出去,随手带上了门。我顿时全身一紧,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吊了起来,只管挨着门磨蹭,寸步不愿上前。
“过来,”他抬起头招呼我:“刚刚在台上那么大胆放肆,怎么这会儿反倒拘谨了?”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心想,只要没到最糟糕,总还有一线希望。
“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他端起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我。
怎么回答?因为自己犯傻?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接上话。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来这里的人从来就只有两种---没有自由或是……没有心!”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人心里!
我缓缓接过一旁的酒壶,无奈地叹息:“我大概最不幸,既没有自由,也没有心……”以前在宫里,所有人都顺着我,从来不知道失去自由是什么滋味;父皇死的时候,我只是难过,却没有料到随即而来的伤痛,会更让人神魂俱裂,恨不得一颗心就此死去。
他突然靠过来,一把拉了我的手。我一下子惊跳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呵呵地笑出了声:“你拿了我的酒壶,我喝什么?”看了我两眼,夺过酒壶又说:“别紧张,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坐下陪我说说
共2页/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