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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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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我竟在渤海国的正殿上看到了景钰。

诺大的宫殿中不过三人,景钰一身黑衣立于正殿中央,面对百里玄祯微微躬身。

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我的眼眸汁…

我不知他辗转而来所为何事,不想百里玄祯倒是高兴,邀他饮酒畅谈。

“你们相识?”我疑惑地看向百里玄祯。

“幼年玩伴。”景钰抢白答道。

酒意阑珊,听我与景钰是旧识,百里玄祯特意留出时间让我们叙旧。

那傍晚,我把他带至渤海国的郊野,满目尽是黄沙,我微笑着望他:“景哥哥,这里的郊野不比中原的蔓草丛生,可你知道吗,这片黄沙的尽头就是草原,他带我去过一次,很奇妙,我已经爱上了这里。”

景钰依旧含着不温不火的笑意,视线触及远方。

我想他明白的,明白我是真的放下了。

他看向我道:“我没有看错,他果真是个良人,见你如此,我便放心了。”

景钰来得仓促,去得也匆忙,横竖不过一的光景。

可我真正好奇的是,为何景钰走后百里玄祯却坐在殿内愁眉不展,每每看到他有这般表情,我都忍不住想要调笑,“莫非你是舍不得他?”

“你乱想什么?”他捏了捏我的鼻子。

“他来这里所为何事?”我忍不酌奇问道。

百里玄祯将我揽在怀里,耳畔是含糊不清的回音:“没什么,来和我叙叙旧,顺便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人这样关心你,我也很高兴。”

我心里轻轻一震,猜不透他是否已经知道我旧时的那些心思,不过转瞬便释怀,那种事情,景钰哪里会同他讲。

丞相杨宣残害忠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满门抄斩。

这个消息传到我的耳边时已过半月。

对于我的父亲,我怨过他,也恨过他,从前民间传闻他的斑斑劣迹,所以我知道,他得到报应是迟早之事,可真正到了这一,我却觉得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释然。

我心里只感觉闷闷的难受。

我快步走向百里玄祯的书房。

虽然近几日他总是冷落我,可这个时候只有他的怀抱才能使我安心。

而他却轻轻推开我,眼里有缕缕血丝,犹豫再三,背过身去。

“景钰是在渤海国边界长大的……”

我皱眉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起景钰。

“二十年前,我父亲有意侵犯中原,中原朝廷就派景堪将军戍守边疆,景钰便是他的儿子。我们一起长大,亦敌亦友,切磋武艺,他的骑射均不在我之下。正因为我们的交情,中原朝廷以叛国罪处决景堪将军,一切都发生得很平静,就在城外那片黄沙上。”

“景钰执意回中原,他要自己去为景堪将军报仇……请求和亲时,他对我要给我一个中原最美好的女子,我没想到竟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你的父亲便是当年构陷景堪将军的人,你向来心思清明,应该懂得,他竭力送你来我身边是何用意。”

他微微停顿,而后放下一张令牌:“此时他正独自流亡涯,你知道了真相,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走,我派兵带你去寻他,你留,你依旧是我最爱的王后。”

我再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此刻我总算相信,那日景钰不远千里独自前来,真的只是为了看我好不好。

泪水难忍,却仅仅是为景钰多年在父亲门下的隐忍。

今夜依旧无眠,恍然间,我好像回到了和亲前的那个夜晚,而心境已是截然相反。

只是那块令牌……太荒唐。百里玄祯,你究竟是轻视你我二饶情意,还是将我那段懵懂的过往看得太重?

微亮,我拿着令牌去找他。他静静站立在窗边,周身弥漫着孤寂,似乎也是一宿没睡。

听到我的脚步声,慌忙把紧握的拳头缩进袖里。

我上前一步将令牌丢在他身上,心里软了又软,自身后抱住他:“以后,你可千万不要骗我瞒我。”

感到他的身体有一丝松动,我接着道:“你在我难过的时候走开,那么我要惩罚你每为我画眉绾发,直到我满意为止。”

……

五年后,中原登基不久的新帝启用了一批年轻谋士,冲动有余,沉淀不足,不顾蕴蓄国力,屡次进犯渤海,让两国士兵苦不堪言,也让百里玄祯烦不胜烦。

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请求国主出兵御敌,他瞒了我许久,直到出兵前夜才同我提起。

我抚平他紧绷的眉眼,有些愧疚:“如何纠结成这样,这可不像你。”

“那边是你的家乡,我怕你难过。”

其实,我对中原的回忆只有那间寒冷荫蔽的厢房和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的郊野。

来到渤海国,那些回忆也随着年岁越发模糊。

我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他:“我早已将这里当作了家。”

他定定地看我良久,双唇张张合合,似有难言之事。

“还有什么比你明日就要浴血亲征来得更重要?”

“当初……我骗了你……当初景钰其实并非流亡涯,只是还未出城便死于丞相门徒的刀下,那时骗你我有私心。”

完他便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瞒着你的事只有这一件了。”

突然袭来的消息让我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我愣在当场,回过神来时,身旁已没有人影。

多少年了,尘封的往事再一次被掀开,可除了一阵唏嘘感慨之外,我竟再无爱恨与悲喜。

他予我的温暖与归宿,时至今日,无论他是生是死,我只能报以怀念与感激。

我凉薄也好,冷血也罢,我本就不是个缠绵过去的人,在景钰决定了结恩怨的时候,我便知晓我们不能回头了。

可是这个傻瓜,当初是怕我伤心欲绝随景钰去了吗?

次日清晨,我盛装赴往城门送他。他在马背上讶异极了,分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显得如此忐忑不安。

我抬手覆上他紧握缰绳的拳头,笑意盈盈地望向他:“昨晚是你第二次逃避我,待你归来,惩罚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