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去剑气长城,是师父的小时候,在山上遇到了一场暴雨,然后隔着一条发洪水的溪涧,师父在一边,回家的路,在另外一边。”
裴钱红了眼睛,哽咽道:“当时我不懂,后来,我哪怕看过了大白鹅的那幅光阴画卷,我那会儿自以为懂了,其实还是不懂的。”
她轻轻呜咽,如溪水流淌。
所有被师父视为亲人的人,有些离别,有些改变,都会让师父伤心,师父却只会自己一个人伤心。
裴钱长大后,渐渐懂了,所以才会越来越伤心。
郁狷夫有些慌张。
太奇怪了。
裴钱这个纯粹武夫,不得不承认,纯粹至极!
战场之上,出拳疯魔一般,内心却坚若磐石,所谓伤势,无论多重,她身心皆浑不在意。
裴钱流泪?是郁狷夫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所幸裴钱很快恢复如常,转过头,泪眼朦胧,依旧笑颜,“这件事,不许告诉我师父啊。”
郁狷夫轻轻点头。
陪着裴钱一起望向无声流淌的河水。
郁狷夫突然说道:“大战过后,你与曹慈三场问拳,必输无疑。”
裴钱点点头,脸色神意气势,全部浑然一变,沉声道:“我知道。”
然后她补了一句,“所以我要问拳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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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繁华热闹、游人如织的清风城,暮色中,一处铺子打了烊。
一个男子,坐在自家铺子后院的藤椅上,手捧炭笼,静静赏雪。
他青衫长褂,布鞋白袜,略显寒酸却洁净。
像那家当中落、落魄市井的世家子。
而那位狐国之主,竟然如随侍婢女一般,在一旁为那男子温酒。
城主许浑近期离开了清风城,那么她作为城内仅剩的元婴,言行无忌。
记得许多许多年前的一次家乡天下游历,那是一个秋末时分,朱敛覆了面皮,要去会一会某位所谓的武学宗师、江湖名宿。
年轻的朱敛,独自游历江湖时,路过一处乡野村庄,小村子有一棵大柿子树,独独高出许多屋顶,树的最高处,好些熟透了的柿子,无人采摘,落下时,都能跟炊烟打照面。一些个胆大的孩子就偷偷爬上屋顶,拿着长树杆子去戳下柿子,讨一顿吃,挨一顿打,不亏。
贵公子朱敛,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
朱敛等着一碗冬天温热的酒水,思绪飘远,便也想起了酒水有关的故事。
当年那次出门游历,是朱敛第一次走江湖。他习武有所成,只是自己到底拳法到底有多高,心里也没底。在家族内也好,在那人人都见他视为谪仙人的京城也罢,朱敛哪有出拳的机会。更何况朱敛当时,从不将习武视为正途,随便拿了家中珍藏的几部武学秘籍,闹着玩而已。
所以那次游历,反而是朱敛最用心看待山河的一次。
然后朱敛在一个几两几两卖散酒的村店处,有个人,穿着皱巴巴的厚棉衣,踩着棉絮翻卷的棉鞋,戴着病恹恹的棉帽,佝偻着跨过村店门槛,开口说话的时候,便要一下子挺直腰杆,扯开大嗓门,与酒家说要温二两酒,再加一碟茴香豆。
只是摸出一颗颗铜钱后,结了账,那汉子便好像用完了胆气,偶尔与人搭讪的时候,露出的笑脸,好像都不太敢使劲,言语之时,不敢与人对视,两边肩头紧绷,总是倾斜着,一高一低。
当时朱敛与店家要买了一斤土法酿造的酒水。那汉子兴许是觉得自己喝二两,外人却足足要了一斤,觉得丢了读书人的颜面,那汉子便手指蘸碗底残酒,笑问村店孩子们,晓不晓得茴字有几个写法。
孩子们没理睬那男人,只是自顾自嬉闹玩耍。
朱敛便改了主意,与店家多要了一碗酒,与那邋遢汉子问那茴字,有几种写法。
那汉子擦了擦柜台上的酒水残渍,朱敛便又要了一碗二两酒,递给那个可能读过书、也可能没读过的男人。
最后那个汉子喝过了花了钱的二两酒,还有不花钱的二两酒,低头喝酒时,偷偷窃喜笑过之后,喝完了最后一口碗中酒,男人就嚎啕大哭起来,说来时路上,有条狗看了他一眼,是在跟自己说话,太可怕了。
酒店里边的主人客人,一起哄然大笑。
朱敛当时却没说什么,也没笑。
这是旧家乡小事。
新家乡也有些故事。
比如昔年在老龙城灰尘药铺,那位与朱敛、郑大风都相逢投缘的一尺枪前辈。
其实荀渊与落魄山,恩怨皆有,而且不小。只是不等山主和朱敛,去谈恩怨如何了,荀渊就已经死了。
那么天下就少了一位喜欢翻阅神仙书、更喜欢默默观看镜花水月随手一掷千金的豪客了。
落魄山少了一桩恩怨,人间也少了好多趣味。
朱敛弯腰将炭笼放在脚边,后仰躺去。
人间知己,能有几个,却还要一个个少去。
女子柔声问道:“颜放,想事情?”
她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颜放,店铺若有外人,便喊颜掌柜。
朱颜敛放。
朱敛头也不转,随口道:“只要一个人上了岁数,就容易想些旧人旧事。别人的陈芝麻烂谷子,我的心头好。”
女子掩嘴而笑。
由朱敛来说此事,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曾想,接下来朱敛没来由说了几句大煞风景的言语。
“很多的自欺欺人,在外人看来是可悲可笑的。”
“但是对当局者而言,是幸运美好且是必须的。”
“比如你觉得清风城不是可以托付性命之地,却越来越觉得我不一样,肯定要远远好过那许浑和那妇人。真的别这样,要靠你自己,别靠任何人,哪怕是我朱敛,是我风气极好的落魄山,都不要去完全依靠。”
让她皱眉不已。
只是朱敛又说道:“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该是随风倒的草芥。我一直相信,所有各有各动人处的女子,都不输男子。”
她先是惊讶,随后蓦然而笑,点头道:“知道啦,知道啦,就你大道理多。”
朱敛转头与她对视,微笑道:“我是一把镜子,不信的话你瞧瞧,我眼中有没有你?”
她碎了他一嘴,不去瞧。
朱敛弯腰重新拿起炭笼,起身打趣道:“我却从你眼中看到了自己,那你就是我的镜子了,当然要带回家去。”
她先是心中悚然,随后眼神坚毅起来,问道:“就是今天?!”
朱敛点点头,“我又不能公然出拳,没必要故意在这里打打杀杀。”
她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别怪我游移不定啊,这么大的动静,藏是藏不住的,若是事后许浑追责?我们真没事?”
是“我们”,不止是“我”。
不是她有心如此说,而是心先有意,再如此顺心言语。
朱敛笑意温暖,一手先动作轻柔,捏了捏她的脸颊,再一手提了提手中炭笼,“老子一泡尿下去,就能让他许浑完犊子。”
她先别过头,再羞恼瞪他一眼。
其他男子不去管,唯独你朱敛,说不得这种言语。
朱敛自言自语道:“带你和狐国归乡,我得下山一趟。”
她忧心不已,“是去南边?”
朱敛没有给出答案。
她愈发揪心,若是她才去了落魄山,朱敛便去往战场,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