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先点头致意,又只得作揖还礼,笑问道:“曹衮玄参他们可好?”
林君璧起身后,“都见过一次,比君璧更想念隐官大人。”
邵元王朝的林君璧,如今在中土神洲,不再只是名声鹊起的少年了,而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人物,每每谈及林君璧这个名字,总会给旁人惊艳之感。剑修境界,剑气长城的履历和战功,自身的才情,儒家子弟的文脉师承,邵元王朝的储相,出彩的皮囊,山上的仙家气度,棋术高妙,清谈风流,为官务实……全是优点,简直就是一位无瑕之人。
陈平安提醒道:“君璧,你还需熬过三关。元婴瓶颈的心魔,跻身上五境。担任邵元王朝的国师,静等骂名。”
林君璧神色凝重,静待下文。想必最后一关,会更加难过。
陈平安说道:“还需要我多说吗?当然是赶紧找个媳妇,别打光棍啊。”
陈平安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女子。
郁狷夫气笑道:“问拳?”
林君璧点头道:“我押注郁姑娘赢。”
只要隐官大人答应问拳,林君璧觉得自己赔钱看热闹,都是赚的。
陈平安置若罔闻,对林君璧一本正经道:“如今我棋力大涨,回头我让东山陪你下几局。”
林君璧一脸无奈,隐官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陈平安说道:“郁姑娘,前些年多亏你照顾裴钱。”
郁狷夫摇摇头,“金甲洲战场上,裴钱救过我不止一次。”
陈平安也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如果没有你,裴钱的出门历练,只会更加艰难。”
郁狷夫调侃道:“明算账的架势?”
谢松花说道:“家里管得严,有什么法子,郁姑娘你得体谅几分。”
陈平安很怕这个皑皑洲的女子剑仙,匆匆告辞。
之后终于不算什么还礼了,带着沛湘和泓下去见了骑龙巷一脉。
贾晟这位龙门境的老神仙,这会儿如开天眼,“看着”山主,老道人唏嘘不已,抚须感叹道:“观山主气象,势重却气轻,气轻则清且贵。且不谈高耸入云的境界修为,只说为人处世之道,山主仿佛人与天地合,堪称出神入化了。”
陈平安无言以对。
亏得这里没什么外人。
都是自家谱牒上的嫡传或是再传。
元宝,元来,岑鸳机。赵树下,赵鸾。加上一个在这里说不上话的云子,化作人形后,是个眼眸狭长的黑衣青年。
陈平安与云子提醒道:“云子,以后黄湖山就是你的修道之地了。泓下在先前的祖师堂议事,主动要求将水府转赠给你。再就是借着机会,你可以去与林君璧手谈几局,说不定可以帮你精进道心。”
最后一处宅邸,只有一个形单影只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
陈平安带上曹晴朗和小米粒,一起登门。
在那之后,魏晋和袁灵殿,最早离开落魄山。
李二一家也下山去了,反正与落魄山离着近,祖宅就在小镇那边。
韩澄江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几分,觉得那个陈山主,是个讲道理的读书人,自己终于不被刘羡阳坑了。
其余观礼客人,都会在山上逗留几天。
其实对于浩然天下的一座宗门庆典而言,短短一天之内,就能观礼还礼完毕,简直就是个奇迹。
一般来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个不小心,什么座椅位置靠后了,给落了面子,就是麻烦,又比如东道主还礼之时,竟然不是那宗主亲自露面,或是连那掌律祖师、首席供奉都没有句话,最后只是个寻常地仙之类的负责还礼,就会让许多老山头的老谱牒,觉得太过失礼,是被羞辱了。或是一场庆典,竟然都没有几个上五境修士前来道贺,或是没有那仙人领衔观礼,简直就是个笑话嘛……又比如开启镜花水月后,很快就有自家山头飞剑传信,说那宗门不像话,竟然从头到尾都未能见到自家祖师的身影,倒是某某山头的谁谁,露脸极多……
其实如果落魄山不是陈平安的落魄山,敢这么“随意”安排那些上五境修士的宅邸,只说还礼的先后顺序,就已经犯忌讳极多。
就需要考虑袁灵殿是那火龙真人的高徒,林君璧是邵元王朝的未来国师,郁狷夫更是郁氏子弟……
之后北俱芦洲几拨人约好一起返回。
谢松花带着两位弟子,与郁狷夫和林君璧,说要一起去找那秋风祠。
刚好与范二、孙嘉树他们同路一程。
卢白象和魏羡都各自返回山头和军伍。
陈平安终于还是没能躲过酒,之前一天明月夜,安置好了徐杏酒,陈平安,刘景龙,柳质清三个,满身酒气,躺在屋顶一起看那天上明月。
崔嵬带着那九位剑仙胚子,去了拜剑台修行。隋右边既然决定了将来要去桐叶洲下宗,就只是在那边要了那座茅屋,因为她相中了一位小姑娘,有意收取嫡传。不过白玄临时改变主意,腰间悬配剑符,大摇大摆回了霁色峰,说要先学拳几天,练剑这种事情,小爷需要着急吗?
林守一,于禄和谢谢,对那照读岗比较感兴趣,没跟陈平安客卿,在那边都要了一处私人宅邸,结果都比较惊讶,每处藏书都竟然颇丰。
陈平安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为小宝瓶留下了一处地理位置最好的宅子。
陈平安独自走了一趟灰蒙山,见到了邵坡仙和蒙珑,以及化名石湫的春水。
曾经的打醮山渡船少女,看着那个再不是少年的青衫男人,笑着说她已经想通了,天底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说这句话的时候,年轻女子眼神明亮,她手里攥着一只绣花钱袋子,轻轻扬起,晃了晃,说就不送给陈公子了。
陈平安只说了一句话,我们能把很多苦难熬过去,可这不意味着许多苦难临头是对的。
那个女子,与青衫背剑的男人,施了个万福。
陈平安回了落魄山,在账房那边翻看记录,习惯使然。
账房这边,除了韦文龙,还有张嘉贞,曾经那剑气长城的酒铺少年伙计,如今都是而立之年了。
曹晴朗在山门口那边,与元来各自看书。
岑鸳机继续走桩练拳,元宝陪着她。
看书的元来看那岑鸳机,元宝看那看书的曹晴朗。
落魄山上,一行人正在巡山,崔东山打头,两只雪白大袖甩得飞起,身后是有样学样的陈灵均,再之后是暖树,小米粒,以及一个来此点卯的香火小人儿。从高到低,成群结队。
米裕陪着姜尚真在看那镜花水月,朱敛身形佝偻,双手负后,在一旁凑热闹。
老厨子有一搭没一搭与姜尚真闲聊。
下雨是乡愁的声音。
冬天的积雪,是落在夏天的贫家子身上的一件狐裘,好看是好看,就是穿着难熬。
多年以来,她始终在一处山中,修道幽居,不来见我。
哪处山头?
我心中。
听得米裕佩服不已,不愧是大管家和首席供奉。
陈平安离开账房后,再次远观山河,终于找到机会,发现刘羡阳晃荡去了小镇那边买酒。
那把长剑“夜游”,已经挂在了竹楼一楼墙壁上。
陈平安立即去往河边的铁匠铺子,一个圆脸棉衣姑娘,正在嗑瓜子,假装不认识他。
陈平安坐在另外一边的小竹椅上,双指并拢,仿佛捻起一轮袖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