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都觉得她只有一些小聪明。
正阳山宗主竹皇,玉璞境老祖师夏远翠,陶家老祖陶烟波,宗门掌律晏础。这些个名动一洲的老剑仙,就都觉得田婉这个婆娘,在正阳山祖师堂的那把座椅,其实可有可无。
姜尚真没有去那边喝茶,只是独自站在观景台栏杆那边,遥遥看着水边稚童的嬉戏打闹,有拨孩子围成一圈,以一种俗称羞姑娘的花草拔河,有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赢了同龄人,咧嘴一笑,好像有颗蛀牙,姜尚真笑眯起眼,趴在栏杆上,眼神温柔,轻声道:“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崔东山伸出一只手,示意那田婉别不识趣,“敬茶不喝,难道田婉姐姐铁了心要喝罚酒?”
田婉只得硬着头皮喝下那杯茶水,片刻之后,她瞬间脸色惨白,哪怕她早有准备,施展了一门封山秘法,聚拢灵气在几处本命窍穴,做好了舍去一身皮囊不要的最坏打算,但是体内那些残留在经脉间的些许灵气,不过丝丝缕缕,原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当这些灵气结冰一般,便有锥心之疼,最终那些结冰灵气,如一排排浮木大舟,一一聚拢,在人身小天地内的“江河”之上,横冲直撞,让田婉微皱眉头。
姜尚真转过头,笑道:“旧时天气旧时衣,白鹭窥鱼凝不知。”
崔东山大骂道:“拽什么文,你当田婉姐姐听得懂吗?!”
下一刻,田婉花容失色,猛然抬头,死死盯住这个白衣少年,“你真不怕我与你玉石俱焚?!”
原来那些“浮舟渡船”最前端,有眼前白衣少年的一粒心神所化身形,如艄公正在撑蒿而行,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在那儿高歌一篇渔舟唱晚诗词。
崔东山翻了个白眼。
田婉心湖间,那艄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绿竹鱼竿,抛竿而出,提竿而起,竟是直接将这个“心念”拉出心湖。
田婉一时间有那剐心之痛,忍不住捂住心口。
那少年艄公伸手攥住那条“游鱼”,凝神一看,啧啧摇头,“果然是吓唬人。”
崔东山将那心念碾碎,随手丢回水中,继续驾驭脚下越聚越多的巨木浮舟,远游而去。
好个白鹭窥鱼凝不知。
崔东山说道:“那我们开始谈正事?”
田婉正要说话。
心湖中那艄公又一次抛竿提竿,伸手攥住一条游鱼,哈哈大笑道:“‘师兄在,就好了’?田婉姐姐不厚道啊。”
田婉只得急急运转一门“心斋”道门神通,心湖之中,汹汹河水,千里冰冻,原本倏忽远游的那排浮舟随之凝固静止。
那少年艄公双手合掌,一个鱼跃跳下,直不隆冬地脑袋砸在地上,轻喝一声,头脚翻转,双手摊开,双脚落地之时,冰面上彩色涟漪阵阵漾开,蹲下身,手指轻敲几下,然后整个人滑步横移,去别处屈指敲击几下,就这么东敲西敲,好像在寻找适合垂钓处,好锤开窟窿抛竿钓大鱼。
崔东山这一粒心神,转过头,笑了笑,总算来了。
远处出现一架金箔贴花的轿子,有点类似民间所谓的万工轿,极尽豪奢精巧。
无人抬轿,花轿自行飘荡而来。
崔东山站起身,笑眯眯道:“不掀开你的压箱底嫁妆,田婉姐姐总归是口服心不服啊。”
他环顾四周,朗声问道:“李抟景与道侣,何在?”
掀开轿子门帘一角,露出田婉的半张脸庞,她手心攥着一枚羊脂白玉敬酒令,“在这里,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真有把握打赢一位飞升境剑修?”
轿子里边,如同一处富丽堂皇的女子闺阁,有那金丝楠木的衣搭,柏木福字挂屏,画案上铺开一幅苏子真迹的朱竹图,还有一幅字帖,是那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说剑篇》,以及不知出自何人手笔一方印章,在车厢内悬空而停,底款篆刻四字,吾道不孤。
那个心神所化的少年艄公,绕着轿子撒腿狂奔,嚷着别杀我别杀我。
心湖之外,崔东山一脸惊骇道:“周首席,怎么办,田婉姐姐说我们肯定打不赢一位飞升境剑修!”
田婉对面的白衣少年,手持茶杯,颤颤巍巍。
田婉真的是受不了眼前这个家伙的拙劣演技,有意思吗?
姜尚真转过身,背靠栏杆,笑问道:“田婉,什么时候,我们这些剑修的战力,可以在纸面上边做术算累加了?几个元婴剑修凑一堆,就是一位玉璞?几个玉璞,又是一位仙人?最后这么个飞升境,就算飞升境?我读书少,见识少,你可别糊弄我!”
对于田婉的杀手锏,崔东山是早就有过估算的,半个飞升境剑修,周首席一人足矣。只不过要牢牢抓住田婉这条大鱼,还是需要他搭把手。
崔东山放下茶杯,说道:“不废话了,谈买卖。”
田婉刚要问话。
崔东山笑嘻嘻道:“能。”
田婉又要说话。
姜尚真取出一把折扇,轻轻扇动清风,笑道:“崔老弟作为我们山主的得意弟子,说话作数。”
姜尚真补了一句,“何况不作数,你又能如何?”
不等田婉开口。
崔东山又说道:“你没什么余地,想要活路,就得答应一事。”
姜尚真并拢折扇,指了指自己手腕,道:“不是喜欢摆弄姻缘,乱点鸳鸯谱吗?很好,炼化了这根红绳,冲我来,周某人一力承担,后果自负。”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田婉脸色铁青,“痴人说梦!”
对方此举,真可谓打蛇打七寸,一把抓住了她的大道命脉。
田婉最大的忌惮,当然是姜尚真看似风流,实则最无情。
换成寻常男子,比如魏晋、刘灞桥这些痴情种,哪怕牵了红线,她一样有把握脱困,说不得还能得利几分。
可一旦与姜尚真牵扯不清,她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尤其牵扯到大道根本,也就是说,不管双方离着多远,对于田婉而言,无论她逃到哪里去,哪怕是别座天下,依旧时时刻刻,她皆在情字牢笼中。最可怕之处,岁月拖延越久,她只会涉足越深。
就像水边一株杨柳,与一处激流滚滚的江心砥柱,两者用一条铁索捆绑起来,遭罪的,肯定不会是那砥柱,
姜尚真的道心稳如磐石不说,更有急流激荡,只能是她独自一人,吃亏又吃苦。
姜尚真哀怨道:“我模样又不差的,还小有家底,如今又是单身,没有山盟海誓的山上道侣,怎就配不上田婉姐姐了?”
崔东山嬉笑道:“我早就说过,周首席重返飞升境,没那么难,是也不是?”
姜尚真双手抱拳,高高扬起,重重晃荡,“心服口服!”
田婉看似胡乱翻检姻缘簿,乱牵红线,搅乱一洲剑道气运,可她一旦与姜尚真了牵红线,双方的关系,就会比山上的道侣更道侣。有点类似陈平安与稚圭的那桩结契,如果他没有解契,如今就可以分摊水运,坐享其成,何况陈平安本就大道亲水,裨益极大,只会更加事半功倍,所以田婉一直觉得那个年轻人,脑子不正常。
好像这就对了,只有这种人,才会有这么个学生弟子,落魄山才会有这么个首席供奉。
田婉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拿出正阳山的所有消息,一切秘密,为自己换取一个自由身。这是算计刘羡阳的,我再拿出一座并无记载的洞天,补偿你们落魄山。”
崔东山笑道:“一座没名字的洞天?既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你也有脸拿出来?”
田婉脸色阴沉道:“此处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