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愣了半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夏日将临,府上要做新衣裳,针线房的宋妈妈把新到的料子送来给主子们挑。老太太太太们都挑完了,这会轮到大姑娘,就只剩下一些嫩绿粉红鲜嫩的颜色。
左右她年纪,也正适合穿鲜嫩的颜色,而且听她身边的绿意,大姑娘正想做一件轻薄的夏衫,用这两匹鹅黄的散花缎子正好。
宋妈妈眉开眼笑好话不断,把伊人夸得仿佛上有地下无了。
她是府里的管事妈妈,出了名的嘴巴甜,不论对着谁,都能出一朵花儿来。
都知她不过是惯例奉承,自然不会有人把这几句好话当真。
伊人盯着她好半晌,才终于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这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地方,自己好像是来过。
她这样盯着面前的女人,宋妈妈见状,奉承的就更加起劲了。
然而慕佳人就在一边,见慕伊人坐在那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听着宋妈妈源源不断的好话,便觉得刺耳不已。
她热切地笑了笑,凑到跟前,:“这缎子可真好看,让我也瞧瞧。”着就自顾自地拿手摸了上去。
这原本是个很正常的动作,谁知道她突然惊讶地叫一声,一不心把桌子上的茶杯给碰倒了。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伊人挑的缎子,自然不能幸免。而且由于缎子颜色浅,被茶水污了这么一大块,就再也不能裁衣裳了。
一来就跟自己找茬儿呢!伊人秀眉一皱,想也不想就:“若是手脚不好,就不要跑出来丢人现眼,滚出去。”
慕佳人被吓了一跳,立刻红了眼睛,泫然欲泣地:“都是妹妹不好,姐姐不要气我。”不过她嘴上着抱歉,脸上却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还道:“不过姐姐什么料子没见过?听在京城的时候,连给姐姐做鞋子,用的都是容绣坊的水阳缎,咱们家这种残次缎子,想来姐姐也不会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跟妹妹生气了对吧?”
迎着她秀丽娇俏的脸,和那挑衅的眼神,伊人愣了愣,然后不可思议地低头打量自己。
年少纤细的身体,活力健康的颜色。
没有白雪皑皑的雪山,没有生不如死的磨难。
而面前这女孩,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她的庶妹慕佳人,她不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时的样子,面前的她跟自己一样年幼稚嫩。
自己居然还能见到她,是在做梦,还是又活回来了?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顺着皮肤传达至心脏。
真的不是做梦?
慕伊人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老娘居然回来了!我他妈的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这笑声十分癫狂,把宋妈妈跟慕佳人都吓傻了。
笑了一会,她又开始哭:“狗皇帝,老虔婆,我要你们血债血偿……让你们也长长老娘受的苦……”
哭着哭着又开始笑。
宋妈妈看着不好,赶紧跑出去叫人去了。
绿意着急不已,直抓着伊人问她到底怎么了。
慕佳人也被吓着了,缩在一边终于不敢动弹了。
过了好一会,慕伊人忽然又收了癫狂之态,然后便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脸温柔地对慕佳人道:“原来是因为妹妹从来没有穿过容绣坊出来的料子做的衣裳,多大点儿事?妹妹何不早点出来,省的姐姐猜不到你的心思,还让你把长辈们的好意毁了。罢了,绿意,去我屋子里去取一匹容绣坊的缎子来,灰色那匹最是优雅庄重,与妹妹最般配不过了。”
这态度变得委实有点太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在伊饶催促之下,绿意这才飘飘然地处拿了会缎子出来。
宋妈妈叫了人终于又回来了,一回来就听见她这话,心里便开始犯嘀咕,大姑娘这些年果然被那位娇惯的厉害,这脾性,可真是有点吓人。
可再吓人,她也不能躲着,还得努力凑到跟前问她到底哪儿不舒服。
伊人这时候只想自己一个待着好理一理思路,根本没心思理会她们。只胡乱挥挥手,对他们:“好了,我刚才想到一些事情有些着相了,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宋妈妈只好带着人又退下了。
慕佳冗颠儿地跑来找麻烦,结果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真是又羞又气,走时还得捧着一匹老头老太太才能穿的暗灰缎子,让人看见都好笑。
“该!”等慕佳人走了,绿意以为自家姐刚才那般失态,是因为被二姑娘刺激到了,便解气地朝门口吐气:“这几日她儿在老太太跟前姑娘坏话,害得姑娘又被罚抄经,又被扣月银,这会拿了我们的料子,看她出去怎么见人!”
她们姑娘不缺银子花,根本不在乎那几个月钱。但日日被入记着,见儿背地里闲话,也实在恶心饶很。
索性这慕家里女孩子不少,跟慕佳人合不来的也有那么好几个。这会她巴巴地跑来,讨了一匹灰缎子回去,也少不得要被人嘲笑一番了。
要知道那料子虽是灰色,却不能拿出来给家里老爷子老爷们做衣裳穿。因为这料子是贡品,上面的花色有规制,等闲人家不能穿到身上,穿了就是逾越。这些慕佳人不懂,可家里的大人却是明白的。
就是怕到时候那偏心的老太太又要找借口教训自家姑娘,她故意给二姑娘那花色的料子。
想到此处,绿意觉得应当提醒姑娘一下,一回头,却发现伊人手支着下巴正在发呆。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匹料子姑娘原本是准备拿来给谁做衣裳的。可惜那人不媳,自家姑娘只能自己伤心,连汴京都不想待下去了。
想到那些事,绿意终究把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回到赟都之后,自家姑娘一直这样恹恹的,动不动就发呆。家里喜欢为难她的老太太,以及喜欢找麻烦的二姐这些人,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大约是因为自家姑娘的心,早就在汴京扎下根了,如今面前坐着的,不过是个表面完好的壳子而已。
要等多久,自家姑娘才能走出来呢?绿意忧郁地叹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