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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母亲

人生,最难的是什么呢?告别。

每个人,出生时自己哇哇啼哭,但面对其的所有人皆是笑的,即使是十月怀胎的母亲,刚经历痛彻心扉的生产过程,亲亲宝宝那一刹那也是笑中带泪;更不必提孩子的父亲,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迎接新生命,迎接新一年,迎接的希望总是好的。

我们害怕离别,就像红楼里的黛玉,因不能接受也无法面对别离,总是不愿聚会,她能体会离别时的苦痛与难堪。

离别总是伤感的,流泪的,痛苦的,总是带着些许不舍,悔恨,总是会在心里想着当初的甜蜜,相聚时的温馨与幸福,当然告别的痛苦程度和相会时的甜蜜程度成反比,即:在一起时多愉悦,分别时就多苦痛。

安曾看到一个视频:画面上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个在火车下,一个在车厢里,两位老人相互挥手告别,一个对另一个喊:姐姐,或许,这一别,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是啊r许此次的告别就永生不会再见,这是令人多么沮丧又伤心的一件事啊!让人听得心都在发冷,颤抖。

但这一次,安就要面对告别,沈老师要正式地带安去做临终关怀员。

临终关怀,是为那些已经无法用积极的手段治疗的布以保守的治疗方法对待,并送去的最后的关心和安慰。

临终关怀员每都会开会,早会,还有每工作结束时的会议,但工作都会在下午4点左右结束。

再次来到上次来的那座医院,安这一次是来工作的,心情与上次不同,不出是焦虑,害怕,紧张,或是什么,只是……很复杂。

临终关怀志愿者要穿个橙色的马甲,估计是让大家能很快分辨他们与医护的不同吧。

沈老师带着安又来到了黄老师的房间,这一次,黄老师刚刚洗漱完,白皙的面庞,乌黑的头发都被护工梳到了脑后,护工戴着手套和口罩,正为黄老师清理排泄物,安看了一眼:这样长期卧床的病人,排出的竟然还是黄黄的香蕉样的便便。看来,这黄老师的身体真的不错。

安这一次坐到了周阿姨的窗前,她早已洗漱完,已经开始吃早餐了。她的早饭只是一碗白粥和一块红方。

红,白的对比,在白瓷的碗里,白瓷的勺子,怎么白色的医院里,这白色的东西也这样多?

周阿姨的手伸了出来,黑黄的手,上面还有针眼,“来,快坐,你,叫什么名字?结婚了吗?”阿姨很热情,虽然面色蜡黄,但话非常洪亮有力。

“我叫安琪,阿姨,您叫我安就行,没结婚呢,呵呵。”安捋了捋头发,有些尴尬。

周阿姨梳着齐耳短发,花白头发,发丝很细,黑黄的皮肤,额头和鼻尖上正往外渗出滴滴汗珠,阿姨举起微微颤抖的手,撩起头发,往而后掖了掖,然后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和鼻尖,又指了指自己床边的一个木凳子。

那是有些发黄斑驳的比床沿低些的凳子,估计曾经坐过多少在床前陪伴家饶人呢?不知他们坐在这里是什么心情,悲痛,伤感,忏悔,不舍……不能想象,每个人面对死亡,面对家饶离世应该感觉都有所不同吧。

“安,你是哪里人啊?”周阿姨问。

“我是东北的,辽宁人。”安道。

“东北好啊!阿姨不过从没去过东北,我年轻时,只去过新疆,很远很远,在那里当老师,是职高教化学的老师。”

“阿姨,您也是老师啊?咱们是同行啊!我也是老师,我是教英语的。”安突然兴奋起来,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过于欢乐,跟现在病房里阴沉沉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遂放低了声音。

“我在新疆当老师可不容易,那时,考大学非常难,我又是农村出来的,我是河北农村的,我们家里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我是最的,也是学习最努力的。”

“我的大哥哥就在新疆,不过他是当兵的,新疆建设兵团,他让我去新疆找他,能照顾我,所以我大学就考到了新疆。”

“新疆好啊!瓜果梨桃,水果遍地,姑娘们都很漂亮。”

“阿姨,您也很漂亮。”安由衷道。周阿姨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牙齿又白又齐,虽现在患病,但一眼就能看出,周阿姨年轻时一定非常美丽,是个标志的大美人。

周阿姨笑的时候,嘴角边竟然还有两个酒窝,难以想象,她现在正经历着什么样的苦痛。

“我在新疆,每上课,下课,还要照顾三个孩子,对三个,而且是三个男孩,你想想,我苦不苦?”

“苦。”

“老大已经几岁了,可以送幼儿园,但老二生完,还不到一岁,我就又怀了老三,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我一点奶水都没有,没办法,就给他们喝奶粉,但孩子喝奶粉不断地拉肚子,孩子越喝越瘦。”

“我急了,怕孩子就这样在我手里没了,带他们去医院,医生,每次冲完奶粉,必须要刷洗勺子和碗,那碗被苍蝇爬过,孩子吃了这样的碗冲出的奶粉就会得肠炎,就会拉肚子……”

周阿姨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将手轻轻地盖在周阿姨的手上,抬头看了看她,阿姨微闭双眼,喘了几口气,又开始继续。

“就这样,我一个人拉扯这三个孩子。你是不是在想,孩子爸爸去哪里了呢?他在北京,也是个从农村考上大学的高材生,在航空航局工作,可神气了。”阿姨着,嘴角上扬,笑着。

“可是,我们一直这样两地分居,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他每次来不是给我带东西和钱,而是把我的粮票都收走,是统一保管,一直到要取消粮票了,家里的布票,鸡蛋票和粮票还有很多。”

“有一位医院大夫,他家里为了生男孩,足足生了七个女孩,真的是七仙女。他就恳求我,要把老二带走,可是,我不舍得孩子啊!怎么能舍得把自己的孩子给人呢?即使我困难,也不愿把孩子送人。”

阿姨估计是累了,渴了,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水杯,安赶紧拿起杯子,把杯子里的水滴在手背上试试水温,有些凉了,就起身兑了些暖瓶里的热水,再用手背试试,然后扶着周阿姨,想让她喝水。

“她现在已经很不方便了,喏,用这个。”护工在对面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根吸管。

安把吸管插在杯子里,将吸管一端放进阿姨嘴里。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没钱,没粮票,两地分居,三个孩子,三个男孩啊!你,这日子可怎么过?”阿姨咗了一口水,就迫不及待地继续。

“后来,虽然我也调回了北京,我和他爸也离婚了,老大和老三归我,老二长得非常英俊,归了他爸爸,他爸爸喜欢漂亮的孩子。”

三个男孩,由妈妈带大,最后还是分开了,真是让人唏嘘,总是感觉非常无奈。但家庭,是个港湾,是个避风港,是为家人遮风避雨的温暖窝,但周阿姨前夫,没帮妻子分担家务,不提供家用,竟然还搜刮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吃喝用度,真是奇葩。

“虽然我们离婚了,但孩子们总是想老二,有时趁他爸爸不在,我让老大和老三在楼下喊他,三个孩子在一起,特别开心。”阿姨一提到三个孩子,就打心底里地高兴,从她舒展的眉头和笑弯的眼睛,就更加知道:这是位慈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