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心底两辈子的话,终于在今天说了出来。
如今的楚枝不光是说给楚曦听,更是说给上辈子的自己听,那个一直压在心底,想说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自己。
前世的她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怕做错什么。
她为什么会对吴氏心存幻想?又为什么会对楚曦步步忍让?还不是因为那点可笑的亲情,和骨子里那不想叫楚家因为自己而蒙羞的该死的倔强。
她不想被人看不起,不想被人讨厌,更不想叫人因为一点不是而否认她的全部。
她想跟楚曦一样,能有亲生父母的疼爱,能光彩照人,为家族争脸。
她想叫大家能够记住她,能够认可她,从而知道她的存在,最终得到众人的爱。
说到底,前世的楚枝太卑微,太可怜,活过的也太辛苦,以至于一叶障目,越活越痛苦,直接将自己逼入死角。
纵观前世,她都是以悲剧收场,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她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以为抓住别人的目光,就能够站起来,以为这样就会掌握自己的生活,就能得偿所愿。
却忽视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为自己而活。
因为只有到了绝境,你才会明白,能够叫自己站起来的,只有自己,人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若是一味的在乎别人,依靠别人,只会迷失自我,越陷越深,直至万劫不复。
空气陷入诡异沉寂,谁也没有说话。
也是这一刻,大家才忽然明白了楚枝的艰难和煎熬。
之前她们私下里没少说楚枝运气好,也羡慕祖母对楚枝的偏疼,却忘了她们从小就在府中锦衣玉食的长大,楚枝不一样,她在农家吃了那么多的苦,怎么能比?
如楚枝所说,在被抱错这件事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是楚枝。
从小就长在农家过着苦日子,如今被接回府中,什么都不懂要重新开始,还要适应新环境,委实是难上加难。
可楚枝却不曾抱怨过一声。
被楚枝的话震在原地的,不只是府中姐妹,还有老夫人和吴氏她们。
原来楚曦和楚枝起了冲突,被丫鬟告知了老夫人,恰巧今日初一,是府中对账的日子,各房夫人都在老夫人那里。
听闻此事,各房的人便都跟着老夫人一同前来,不想却听到了楚枝这样一番话。
别说是府中姑娘们,便是她们这些做长辈的,之前都没少说楚枝性子软绵,好说话,如今才明白,阖府活的最通透的人就是楚枝了。
也就是说,楚枝什么都懂,只是不说不计较罢了,并不是她们认为的傻。
那三句“难道”问的众人心中发紧。
也是这一刻,她们读懂了这个孩子心中的难过和无辜,更叫她们明白,楚枝看似一句话都不说,却一身傲骨,那一句又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表明这个孩子对家族有着至高无上的使命感,她身上有着常人没有的韧劲和刚毅。
最后,还是吴氏的哭声打破沉寂。
众人连忙回头去看,这才发现几位长辈们都站在花园的拱门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但从她们表情可知,早已将楚枝的一番话听到耳中。
“给祖母、母亲请安。”
众位姑娘纷纷行礼。
老夫人也不说起,抬步往前走去。
直到走到她们跟前,这才道:“起来吧!”
老夫人亲自将楚枝扶起,楚枝抬眸,对上老夫人饱含热泪的双眼,微微笑了。
这笑容风淡云轻,好似刚才说那些话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老夫人更是心中一酸,许久才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楚枝微微摇头。
前世的她,是觉得委屈的,也曾不甘过,只是这辈子不了。
上过战场,见惯刀剑无眼,又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而委屈难过。
因为没必要了。
可有些话还是得说,有些事还是得做,该有的态度就必须有。
如韩湛所说,若不先发制人,别人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老夫人看了看楚枝,又看了看楚曦。
此时楚曦早已双腿发软,再加上她又伤了脚,根本站立不住,只能被丫鬟婆子搂在怀中。
只见她脸色发白,双眼茫然,似是不知身在何处。
想起方才楚枝的话,老夫人叹息一声。
原以为是自己养大的孙女,再不亲总归有十二年的情分在,不想还是叫这孩子生了异心,想岔了。
最近几日的流言,老夫人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看楚枝的反应,便说明这事跟她没关系。
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曦,不管楚曦以后要走要留,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走上歧途,把自己给毁了。
思及此,老夫人便道:“今日太阳有些大,你们若是玩的累了,就回屋歇会,我叫厨房给你们备了冰镇酸梅汤,最是解渴,只是切莫贪杯饮多了,女儿家喝太多冰的对身子不好。”
众人连忙应了。
老夫人这才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想,从今日起,我要你们姐妹之间相互友爱,团结一气,我丑话说到前头,若是谁看不起谁,或是背地里耍些小手段,那别怪我不客气!别说你你们,就是你们的母亲我都饶不了,可记下了?”
姑娘们心中一凛,连忙称“是”。
老夫人说罢,便叫姑娘们都散了。
临走前,老夫人对楚曦道:“你伤了脚,须静养,就不要四处走动,正好趁这个机会替我抄抄经书,静静心。”
一番话说得楚曦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老夫人明面上是关心她,实则是在罚她。
叫她抄经书,不就是说她心思恶毒么?
楚曦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好在她今日穿的是大袖襦裙,衣袖遮掩,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只见她扯了扯嘴角,对老夫人说道:“多谢祖母教诲,孙女知道了。”
楚曦走后,老夫人瞧了一眼吴氏,对楚枝道:“你母亲怕是有些话要同你说,你们先好好聊聊,祖母先走了。”
说罢就带着各房媳妇回去荣宁堂继续查账,只留下楚枝和吴氏在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