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半响,缓缓抬头,楚枝正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默默地坐着流眼泪,明明没有半点悲伤难过的表情,却比撕心裂肺的哭,更叫人心疼。
韩湛觉得一颗心狠狠揪起,揉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巴,半响才道:“怎、怎么哭了?”
“可是我弄疼你了?”韩湛神情紧张。
将韩湛不知所措的模样瞧在眼里,楚枝摇了摇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却怎么都掩饰不住,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将她彻底淹没。
从开始的悄无声息,到最后的抽噎哽咽,一直到最后拉着韩湛的衣袖嚎啕大哭。
楚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明明不觉得有什么的,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拼命往下掉。
听到动静的钱嬷嬷和冬儿连忙跑进来,见此情景,顿了少倾,又原路退了回去,默默地将门关上。
她们姑娘心里,压着太多苦楚了。
钱嬷嬷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深夜,微微叹气。
她永远记得,当初奉命去乡下接姑娘时,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情景。
尘土飞扬的乡间道路,田间小径上,孩童嬉笑不断,姑娘则坐在湖边上,头上戴着迎春花编成的花环,穿着粗布衣裳,虽然破旧,却干净整洁。
她笑笑嘻嘻地低头用手撩了湖里的水,往不远处浓眉大眼的少年身上泼去,少年不察,被淋了不少水渍,气的跳脚。
“你个死丫头,又来阴我!”
说着就要动手打姑娘。
只见姑娘“咻”一下站起来,撒腿就往田埂上跑去,边跑边喊:“娘!娘!二哥欺负我!他又来揍我!”
妇人连忙将姑娘护在身后,冲那少年道:“都多大的人了,得空儿就欺负你妹妹,也不害臊,你看谁家的哥哥跟你一样?”
那少年被骂了,气的辩解:“娘你别听这臭丫头胡说,分明是她先来惹我的!”
“天天臭丫头臭丫头,那是你妹妹!”妇人气道,“小心老娘揍你!”
见少年不敢吭声,姑娘仿佛得逞的悬狸,笑声宛如银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湛蓝色的天空还要干净漂亮。
自从回府后,姑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稳重老成,做什么都风淡云轻,不再淘气,不再恶作剧,更不再肆意笑过。
那个天真烂漫,肆意无邪的小姑娘,就这样埋葬在这深宅大院里。
钱嬷嬷想,都说姑娘过的多好,如今想来,她们姑娘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她最开心的时光,其实就是在农家。
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禁想,若是王氏知道她们姑娘,在楚府这般委屈,怕也会难过的睡不着吧?
毕竟她是亲眼瞧见,王氏如何疼她们姑娘的,真真是疼到了心坎里。
而被钱嬷嬷惦记的王氏,在老李把东西和银子捎回去后,也同家里商议开了。
王氏翻着楚枝带来的书信,交给老三这个书生念了。
大意就是她在楚府一切都好,这些衣裳都是新的,叫王氏给自己留几身,剩下的都给大嫂,小玩意儿都是给虎子耍的,银子则是留下给老三科考用的,楚枝还说她银子给的多,平日开销绝对够用了。
这是楚枝第四回往家里捎东西回来。
王氏听罢老三念的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倒是赵正说道:“下回给老李说声,若是枝丫头再送东西回来,莫要再收了。”
枝丫头一个女娃娃也不容易,虽说是自己的家,可到底才回去,老夫人又不喜他们来往,他们不能叫枝丫头过上好日子,起码不能给丫头添乱。
王氏如何不明白相公的意思,只是道:“枝丫头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说了也不会听,那丫头是个有心的。”
说罢叹了口气:“天生操心的命啊!如今做了官家小姐也不闲着。”
大哥赵富贵平日在镇上的大户人家做工,有些头脑,便道:“爹和娘担心妹妹报喜不报忧,眼下老李还在村口呢,我再去问问他,看还能打听些别的出来不。”
王氏一合计,大儿子说的对,便道:“那你快些去!”
不成想,还真被他打听出来什么。
听说曦丫头和枝丫头不和,枝丫头被老夫人不喜时,赵富贵眉头紧皱。
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个亲妹妹,但得知亲妹妹将爹娘推到在地,并恶言相向的时候,就心生不喜。
如今听楚曦为难楚枝,更是一脸阴云。
老李再老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不过也说不准,我本就是听府上那些婆子们说的闲话,万一是她们胡说也不是不可能。”
赵富贵却明白,无风不起浪,尤其是这种大家族的婆子,能传出这些话来,真相定然比这个还要严重。
说罢沉着脸将老李的话说给二老听,连楚枝楚曦收到生辰贺礼的反应也一并说了。
赵正听后,埋怨道:“瞧瞧,人家吃的是燕窝,压根瞧不上咱们这鸡蛋,我说叫你给枝丫头备礼物就好了,你非不听,这下好了,人家瞧都不瞧一眼。”
王氏也气道:“我还不是为了枝丫头好?若是单单给枝丫头,不给她,回头又要找枝丫头麻烦,你没听她们二人不合么?感情我费这么大心思还做错了?”
“你这人,你说话就说话,你吼什么!”赵正也来了气,“回回家里有什么你就只知道吼我,吼我能解决问题?”
眼见二老又要吵起来,赵富贵连忙将两人劝住。
最后,赵正看向老三:“沣儿,这事你怎么看?”
赵家孩子老大是赵富贵,老二是赵金贵,老三原本是赵银贵,夫子觉得这个名字不太符合读书人的气质,敲夫子精通易经,能看相,便说赵家老三日后是个做大事的,说银贵压不住,便重新取名赵煜沣。
赵煜沣如今刚刚十五,看似温柔和蔼,却极有想法,再加上他书读的好,做事很有见地,家里有什么大事都会问问他的意思。
只见赵煜沣沉默许久后,不答反问:“爹娘,夫子曾说过,这些簪缨世家,为官之人,最是看重家族荣耀,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深的感情,在家族兴衰面前,不值一提。你们可曾想过,倘若有朝一日,在发生一些无法避免的事情后,妹妹被楚家放弃,那时妹妹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