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东部族头领德莱在长子申加的房门外焦急踱步,他用冒着火星的眼神和几近怒吼的声音斥退了包括女儿桑珠在内的所有人,谁也没见过德莱头领发这么大的火,全都退出了头领的视线范围,人们放轻脚步,能用眼神交流的事绝不开口。
德莱头领精明瘦削的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鹰钩一样的鼻孔里急促地喷气,似乎要把胸中的烦闷呼出来。他一双修长的手掌时而放在胸前互相揉搓,时而紧握双**叉在背后,可无论放在哪里也不合适。他的脚下仿佛踩着火炭,只有不停地走动才能不被烫伤一样。走几步他就停下来,把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贴近窗缝朝里看,只能看到躺在床上的申加沉睡不醒的脸在布隆大摩师舞动的长袍间隙闪现。他的心随着屋内布隆大摩师忽高忽低的咒语声起起落落。“万能的山神,请你发发慈悲,我愿意用乌东所有的牛羊和盐换来我孩子的平安。”德莱头领默默祈祷。
一生之中,这是德莱第二次感到万分担忧而又无能为力。上一次是十八年前妻子生产的时候,他接过刚刚出生的一双儿女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转瞬间,妻子流血不止,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布隆大摩师虔诚念经祈祷也无法挽留住妻子眼睛里的光彩。德莱把一双儿女放在妻子身边,在婴儿的啼哭声中,紧握妻子的手,直至变得冰凉。那一是德莱这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失去了挚爱的女人,而十八年后的今,他面临着再次失去儿子的可能。
屋内的念咒声停止,德莱头领两步跨到门前,在门口站住了脚步,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一般,然后缓缓把门推开。吱嘎一声门响,布隆大摩师低叹一声转过身来,满脸的疲惫。这声低叹把德莱头领忐忑的心丢到了绝望断崖底下,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布隆大摩师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长子被虚假的火龙幻象惊吓到,导致邪气入侵体内,我给他做法驱除了邪气,一两之内就能醒过来。”
德莱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向床边靠近,狐疑地看着申加平静的脸,然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布隆大摩师。
“你不相信?”布隆大摩师倦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愠怒。
德莱头领的心这才从断崖底下捞起来,又开始跳动。他双膝跪地,颤抖的双手合十对布隆深鞠一躬,“万不敢怀疑大摩师,德莱家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布隆抬抬手,“外面话。”
刚踏出房门,女儿桑珠猛然出现,把布峦德莱都吓了一跳。她头上的头巾有些歪斜,一撮不安分的头发顽皮地露在外面,两只眼睛乱转,目光朝屋内扫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申加,“阿弟又睡了?真懒,我叫他和我玩。”桑珠着就要扒开两人往屋里闯。
德莱头领一把将她逮住,“阿弟生病了,自己去玩。”
“不,我要找阿弟玩。”桑珠很执拗,用力想挣脱德莱的手。
“我了,阿弟生病了。”德莱尽力压着怒火,使劲把桑珠往外面拽。
“痛。”桑珠叫了起来,德莱把她的手腕捏得生疼。
德莱扬起了手,“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桑珠扁着嘴,眼泪花在眼眶里转,她低下头抚摸着被德莱捏青的手腕,转过身慢慢离开,嘴里嘟囔着,“阿弟不陪我玩,阿弟不陪我玩。”
望着女儿孤寂的背影,德莱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口。
“桑珠有桑珠的命,申加有申加的福分,”布隆拍拍德莱的肩膀,“我站在桥头,看着火龙喷着火朝申加扑过去,认为长子必将被烧为灰烬,可谁曾想那火龙从他身上穿过如同一阵风刮过,没留下一丝烟火。”布隆看着远处,似乎在回顾那惊险的一幕,“这明申加长子也是有福的人。”
两人走出申加居的住所,一路上除了做事的奴仆以外,每隔数十步就站立一个手持铜戢的士兵。
“又发生奴隶外逃?”布隆微微皱了皱眉。
德莱头领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不是外逃,是逃出去的又跑回来。”
“跑回来?”布隆显得很诧异。
“一帮逃跑的奴隶在乌东和森多之间的山林里活动,前几日夜里竟然大胆跑到乌东大寨来。”德莱恨得牙痒痒,“他们就像一群会钻洞的老鼠,士兵发现他们时,立刻就跑进附近的林子里,影子也看不到。”
两人移步来到旁边德莱的府邸。这是一个由数十间石头房子组成的院落,和乌东大寨里上千栋房屋一样,用方正的石头砌墙,大块的白色石板盖顶。唯一不同的是,德莱头领院落的房屋都更高更大。踏着坚硬的石头垒砌的石梯,德莱和布隆登上了府邸石房中最高的一层,这里是德莱头领会见宾客的场所。宽敞的房间铺着厚厚的羊皮,正中央的矮木几上放着饮酒的铜器。德莱头领把这里当作会客厅最主要的原因是,从这里就能俯瞰被称为银色之城的乌东大寨。一座座白色石板铺盖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德莱请布隆大摩师在羊皮上坐下,拿起木几上的铜壶,揭开盖子,屋子里弥漫着玉米高粱酿制的酒香。德莱恭敬地给布隆面前的铜盏斟满酒,“我刚才的举动,请大摩师不要记挂在心上,我已经失去了妻子,不想再失去这个儿子。”
布隆摆摆手,“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他端起铜盏,轻轻抿上一口,“不知道头领把今年祭祀大典的贡品筹措好了没有?”
“祭祀大典年年办,贡品连年增加,”德莱苦笑着摇摇头,把头转向窗外,白色的石板屋顶仿佛铺了一层盐。“令堆已经把我们乌东逼上了绝路。”
曾经,濮囯各个部族都用粮食和各种物品来交换乌东的井盐。食盐交易让乌东的贵族们穿着华丽的衣衫,骑着骏马,在其他部族面前挺直腰板走路。也让德莱头领完全有财力支撑守卫无界墙的重任。但几年前随着令堆大王一声令下,睢国的湖盐遍布濮囯的大部族,乌东的井盐除了能与邑人交换奴隶外,只能暗地里与最近的森多交易粮食和布匹。食盐交易的萎缩让乌东从富强变得贫弱,逐年增加的祭祀贡品更如同山一样压在德莱的头顶上,喘不过气来。
布隆大摩师把酒喝干,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摸铜盏表面镌刻的精美花纹,“盘果头领和你一样,日子也不好过。”
“至少,”德莱盯着布隆的手指在铜盏上摩挲,森多的每个贵族家里都使用这样精美的器具,而在乌东,却只有头领家才有,“森多部族的粮仓里还有粮食,我们的粮仓里,只有到处乱窜的老鼠。”
“那是因为盘果让贵族们把荒地分给奴隶耕种,还允许奴隶成婚生子。”布隆大摩师似乎对盘果头领对待奴隶的方法表示赞同,“奴隶有了土地,就不会再逃跑,耕种的收获绝大部分还是主子的。”
德莱拿起铜壶给布隆斟酒,“大摩师难道想让我也这么做?”
布隆大摩师微笑不语。
“不,不,不,这绝对不校”德莱把头摇得像被狂风吹得摇摆的野草,“我是正宗王族的后代,是名正言顺的部族头领,不能像盘果那个靠着祖上会种水稻获得头领位置的下等人一样,破坏王族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样做,乌东的贵族们会用多么诧异的眼光把他当怪物一样看待,“盘果这样做,已经让其他部族反感,甚至令堆也非常不满。”
“这就是我们的时机。”布隆干巴巴的脸上浮现很有深意的笑容。
德莱把身体向前倾,“大摩师的意思是?”
布隆拿起盛酒的铜壶,“铜壶好比令堆,住在用巨石垒起来的卡洛城,十万士兵守着三层楼高的城墙。”布隆把铜壶放下,指着德莱的酒盏,“乌东所有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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