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彻大亚从接到雅格大摩师出发命令的那一刻起,心情就无比激动。确切地说是无比兴奋。四十出头的他,一直以来都想为头上那顶看不见的世袭光环增加些实质性的内容。可遗憾的是,自从他当上统领骑兵大亚以来,濮囯就没有发生任何战事。在山多地少的濮囯,骑兵的作用不如行动自如的步兵,所以也成了卡洛军中不受重视的部队。令堆大王用得上他最多的时候,一是在出游时让骑兵高举挂着彩旗的铜戢以壮声威,二是每年秋季围猎让骑兵把围猎场方圆十里的地方都包围起来,以防受伤的猎物逃远,而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从来没有经历一次。
当然,其他领兵大亚的日常也和圭彻差不多,他们享受着最好的待遇,过着最惬意的生活。但是圭彻并不希望这样,他有颗不安分的心,他不希望像他的阿爸一样,平平安安,却也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他不像其他大亚那样整日里除了吃喝就是赌博或者找女人,他严格要求自己,从饮食到作息都非常有规律,也很少参与其他大亚的酒肉聚会,所以直到现在,他脸上的肌肉时刻都保持着紧绷,也没有其他大亚引以为傲的大肚腩。圭彻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听到令堆大王决定出兵的时候,圭彻热泪盈眶,这是山神赐给他最好的礼物。以十万大军征伐森多和乌东的四万士兵,就如同猛虎围猎野兔,胜败在领地下令出征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从卡洛城出来,这一路上各个大亚和部族头领谈论最多的就是如何瓜分森多和乌东的土地,在所有人看来,这次出征就如同一次稍带刺激的围猎,猎物的生死完全掌握在手里,唯一值得考虑的是打到的猎物该如何分配。这也是圭彻最紧张的地方,他不受重视的骑兵部队该如何在这场战争中立功,才能在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为自己争得荣誉。
或许真的是山神眷顾,雅格总大摩师派他先行占领鸡冠岭,这等于把建功的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星夜起程,圭彻率领他从三万骑兵中挑选出来三千骑兵,在他的亲自带领下,经过两天的奔波,终于在第三天黄昏的时候赶到了平甲和森多的交界处,看到了远处耸立在群山中像雄鸡鸡冠一样的那座山峰。
圭彻策马爬上路旁光秃秃的山顶,举目眺望远处的目的地,鸡冠岭看起来就在眼前,但望山跑死马,真正到达起码还要半天时间,于是圭彻下达了命令,“原地休息。”
这道命令让精疲力尽的卫士们松了口气,他们从马背上滑下来,把马栓到道路旁的树干上,然后一个个像身负重伤一样挨着树干坐下来。
看着东倒西歪的卫士,圭彻有些无奈,他曾经想把这些卫士打造成为经得起长途跋涉的骑兵队伍,但实行起来却困难重重。这些士兵大都是三等贵族子弟,家中有几亩薄田为生,靠着世袭的身份进了卫士队伍,一部分卫士只想着讨好管理他们的小亚——二等贵族的子弟,好有机会往上爬一级。欺上瞒下当然也是小亚最拿手的本事,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手下卫士的孝敬,并把其中一部分送给他们的顶头上司中亚——那些虽然同样是二等贵族,但来自于卡洛城的贵族子弟。至于直接听命于圭彻的中亚练,更是练就了一张讨好的脸和油滑的嘴,就像此时把一块干牛肉双手捧到圭彻大亚面前的中亚帛乙,他时刻留意着这个卡洛城一等贵族的举动,在最恰当的时机表现自己的忠诚。
“圭彻大亚。”配合着笑脸,帛乙捧着干肉的手往上稍微抬了抬,“跑了两天,您也辛苦了,这是我自己带的干粮,请您尝一尝。”
“军中不是配发有干粮吗,为何要自己带?”话虽这么说,圭彻还是接过了帛乙的牛肉,他不想当众驳下属的面子,毕竟还要靠他们这些中亚指挥下面的人。
“大人,您不知道,军中配发的干粮硬得像石头一样,里面还有石子,咬一口牙都要被崩掉。”帛乙苦笑着说,“没办法,只要是家里还算过得去的人都自带了干粮。”
圭彻笑了笑,没有发表看法。其实对于帛乙所说的军粮问题,圭彻非常清楚,他也想过把这件事禀报令堆大王,但看到大王处置外廷大宰莫西的贪污不过是免职而已,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愚蠢念头。比起军中贪污的粮饷来说,莫西贪的那些东西简直微不足道,况且贪污粮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伙人。圭彻很清楚自己没有对抗这伙人的能力,他甚至做过大胆的猜想,或许令堆大王也很清楚这件事,不过因为考虑到各方面的原因采取了忽视的态度。想通了一切的圭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掺和到那个泥潭里去,和大王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消失后,卫士们点起篝火抵御山野间急剧下降的气温,冷风夹着毛毛细雨把篝火吹得呼啦啦响。
帛乙走过来试探着问道,“大人,今晚还赶路吗?”
圭彻看了看黑乎乎的天,再看看围在篝火旁紧裹着衣衫的卫士们,狠下心说道,“传令下去,继续前进,天亮之前务必到达鸡冠岭。”
帛乙面露难色,“下雨路滑,又不熟悉地形,怕是走不快。”
“走不快总比停下来好。”圭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帛乙立刻响亮地回答,“是。”
卫士们恋恋不舍地把篝火扑灭,打起火把,懒洋洋地重新骑上了马背,如长蛇般的队伍朝着鸡冠岭方向前进。
风更大了,细雨如针扎一般刺到脸上,衣衫很快被淋湿,紧紧贴在身上,被凉风一吹更加觉得寒冷。卫士们蜷缩在马背上,一摇一晃地小声地抱怨起来。
帛乙又来到了圭彻面前,他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恳切地说道,“大人,我看这雨暂时停不下来,不如到就近的林中避避雨再走。”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天边还隐隐传来闷雷声。圭彻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注意警戒。”
正如帛乙预料的那样,这场雨越下越大,即便躲进了树林里也避免不了全被淋成落汤鸡,卫士们把几匹马牵到一块,捆在同一棵树上,几个人就钻到马肚子底下。睡觉是不可能的,只好打着哆嗦,抱怨着这鬼天气,抱怨啃不动的干粮,抱怨连日的行军,抱怨这趟征伐。
天像破了洞一样,密集的雨滴冲击着浓密的树叶,在卫士的头顶上发出噼啪的响声,一道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树林里卫士们一张张湿漉漉的脸。忧心忡忡的圭彻站在一棵大树底下,头顶茂密宽大的树叶仿佛一把大伞,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滴,即便这样,他也被淋得全身湿透。
一道闪电照亮了树林,借着闪电的亮光,圭彻向四周看去,到处是躲在马肚子下面的卫士。紧接着是滚滚的雷声,一个闷雷忽然在头顶炸开,似乎连地面也被震得颤抖起来,被捆在树上的马不安地鸣叫起来,用它们的后蹄踢着地面。马肚子下的卫士们只好赶紧钻出来,各自拉好自己的马,任凭雨水朦胧了双眼。
又一道闪电划过,在战马的嘶鸣声中,一个卫士忽然大叫了一声,“怪物!”
“什么,什么?”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那边,石头后面。”
不安的气氛在树林里蔓延,圭彻有些恼怒,闪电很容易让人把一些扭曲的树干或者石头看成怪物,任凭这种谣言流传会动摇军心,他必须立刻制止。
圭彻从大树底下走出来,向着发出叫声的卫士走过去。就在这时,再一道闪电亮起,把树林照得惨白,圭彻在短暂的光亮即将消失的瞬间,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像小山似的庞然大物,是不是卫士口中的怪物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什么扭曲的树干或者石头。圭彻楞在了原地,浑身汗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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