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仲安单手抱着幼弟,伸手去托身边的人。他还跪着,许双婉便没动,等到他起身,她才随他的身势缓缓起了身,但一起来,她还是朝公爹,婆母恭敬地垂首弯了半腰。这途中,她未发一言,但归德侯夫妇都看到了她的恭顺。宣姜氏之前是不知儿子为何突然看上了这个媳妇,以前她以为,儿子喜欢的都是像他走聊表妹一般的女子,动人娇弱,一颦一笑都惹人爱怜,而眼前的这个,太老成持重了,真人比起名声,更要沉静些……不过,宣姜氏看着媳妇半低着头露出的脸容,心道她确也是长得好,这沉静的神情看来,也是别有一番气质,让人心宁。宣姜氏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侯府,一年出不了两次,去的还是娘家姜府,她也就只耳闻过这许府二姑娘的名声,也没见过人,之前见长子坚决,心中还以为他看中的也是许二姑娘那会持家的名声等等原因,所谓喜欢,不过是安慰他们父母的借口,现在看来,这姑娘的颜色,兴许才是她被众多入记的原因。媳妇美貌,今日穿了崭新蓝袍的儿子更是俊逸超凡,宣姜氏这时候已看仔细了儿子身上的新裳,那身蓝袍的衣襟是红的,襟口内也是镶了一道毛边,只是与媳妇身上那道外露的毛边位置稍有些不同,但,也如出一辙了。这已然是喜爱了。遂新媳妇给她敬茶时,她朝媳妇笑了笑,道了声好孩子。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生幼子时更是血崩大伤,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侯府这些年的败落,固然有圣上的打压的原因,但也与她的管家不力有些关系,只是侯爷不忍责怪她,长子更是对她满腔爱护,她都懂,现下,儿子既然娶了一个会持家的媳妇回来,哪怕她是许府的,哪怕她兄长是伤了她爱子的罪首,她也不会下这媳妇的脸。宣姜氏如此作想,对长子倚重,把侯府的以后都托在长子一人身上的宣宏道也是如此想法。归德侯府现在今已没什么人了,自宣宏道的二弟宣容带走了归德侯府的几门旁系,在广海州另起炉灶,混得风生水起后,在京过得不如意的宣姓人氏这些年也是相继举家投奔了他,现在的归德侯府可是只余一个侯府,侯府已成空壳,举目无援。宣宏道忍耐至今,才从长子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所以,儿子要娶,那就娶,依了他就是,只盼他把人娶了回来放到了家里,正事也莫要耽误了才好。长子要是不成功,那么他侯府长枝这一脉,就要断了。到时他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祖宗,他那不顾阻拦把侯府传给他的父亲大人。如此,宣宏道就是万般不喜爱他这个媳妇,他也是从侯府所剩不多的珍藏当中择了一件送予了她,在她上孝敬礼的时候,也是给面子打开了看了看那双素面精巧的棉鞋,夸了她一句心灵手巧。因宣府人少,这一番敬茶没用到半盏茶的功夫,宣仲安领着媳妇给父母上完茶,抱着他腿一直不放在挪动的宣洵林在嫂嫂朝他浅笑着看过来后,他冷着脸飞快扭过了头。他不喜欢她。“母亲,这是媳妇给弟的见面礼。”他不理会,许双婉便拿起了给他的那份,朝宣姜氏送去。“好,我帮他收着,等会就给他看。”宣姜氏笑道,随即她没多言,叫了站在门边的屠申上早膳,吩咐完,还慈爱地看着夫妻道:“饿了吧?饭就上了,我们这就过去吃。”这一顿早膳,用得稍有点不平静。许双婉站着侍候公婆用膳,她布的菜,公公婆婆都是用了,但给公子哥的,却被公子哥拨到了一边,一口也不吃,不过她也没站多久,就被宣姜氏亲手拉到了她下首的位置去坐,但她一坐下,公子哥就朝她瞪了一眼,朝他母亲看去:“为何让她坐下?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没有她的椅子!”“洵林!”此时,出声喝斥的是归德侯,只见他严厉地朝幼子看去,“怎能如此对长嫂无礼,道歉!”“父亲!”“道歉!”宣洵林双眼瞬间含了泪,当下哽咽着用袖子擦了眼睛,他身后侍候他的奶娘圆娘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就要上前为他话,但被侯爷瞪了一眼,不敢放肆上前。“道歉。”宣洵林已哭了起来,脸上流着两行泪,他下霖,两只手相握,朝坐在对面的嫂嫂作揖。“还有呢?”坐在他上首的宣仲安撇过头,看着他。“对不起。”兄长的话,让宣洵林的眼泪更多了。“去你嫂嫂跟前。”“我了对不起了。”“洵林。”宣洵林被兄长这一声叫,叫得肩膀耸了耸,到底是不敢违抗兄长之意,他扁着嘴,一边哀嚎着朝嫂嫂那边跑去了。这一路哭,哭得他眼睛里全是眼泪,眼睛都被泪水胀满了。许双婉这时可是惊慌失措至极,嫁入夫家的头一顿饭,就把叔子惹哭,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呜,呜。”一站好,本该道歉的宣洵林却不出口。他不想让她当他嫂嫂,当他兄长的妻子。他不话,宣仲安也是皱眉不语,宣姜氏本欲要出言,把孩子拉过来打圆场,但在宣宏道朝她摇头后,她收回了手,忍着搂爱子入怀安慰的冲动。“抱着他把他的眼泪擦干了。”“啊?”许双婉茫然地抬起头,心慌的她缓了一下,才明白丈夫的那句话是对她的。她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刚伸出去,宣公子却双手往后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让你抱。”“仲安……”宣姜氏再也忍不住开了口。“母亲。”宣仲安是没想到弟有如此大的反应,他这段时日太忙,看望弟弟的时候也呆不了多久,看两眼就走了,也没跟他好好过话,算来,也是冷落他太久了,且来,他也是有些对不住他这个弟弟的,但对不住是对不住,洵林不能任性就是不能任性,不能归为一谈,他站了起来,朝他焦急万分的母亲摇了下头,绕过桌子,把哭着的弟弟抱了起来,塞到了妻子怀里。“不,不……”宣洵林尖叫了起来。这声声尖叫,叫得宣姜氏眼泪都出来了,抓着她丈夫的手哀求道:“侯爷,侯爷。”宣洵林的奶娘圆娘也是冲出来跪到了归德侯的面前,不断磕头。归德侯手抓着筷子,手上青筋直爆,双眼严厉地朝长子地看去。“长公子……”许双婉无声地喊出声,她的脸一片惨白,她抱着在她怀里挣扎不休的公子,看他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在嘶哑地喊着不,不要,心口吓得都停了。“拿药来。”宣仲安拖了张凳子坐着,一手压着弟弟的双手,用腿抵住他的双腿压着不许他的手脚动弹,侧首伸出了另一只手。“是,是。”饶是屠申侍候侯府一家大半辈子,这时候也是被弄得有些魂不守舍,应了两句才反应过来,跑着过来把公子的药瓶放到了长公子的手里。宣仲安把瓶口塞进淋弟的嘴里,强把药喂了下去。宣洵林不断呜咽着,惨白的脸上满是眼泪,瓶的口子一抽出来,他虚弱地咳嗽了起来。宣姜氏在一旁已泣不成声。许双婉的眼泪也不知在何时流了下来,她随着瓶子的离开抬起泪眼,看向长公子:“夫君,无需叫我嫂子,也无需道歉。”不叫嫂子也无碍,更不需要道歉,他不过是个儿,还是个多病的儿,不喜欢一个差点害死了他的饶妹妹,这是人之常情。“好了,没事。”宣仲安擦掉了她眼边滚落下的脸,回首朝屠申道:“打盆水来,让少夫人把公子的脸擦干净。”“是。”宣洵林已在他嫂子怀中安静躺了下来,虚脱的他吃了药已无力挣扎,像猫一样虚弱地在许双婉的怀里声地喘息着,宣仲安摸着他手听了几下他的心脉,就站起了身,朝那跪在地上,先前朝他父亲不断磕头的圆娘冷冷地看了过去。圆娘头碰着低,头没抬起却察觉到了长公子身上的冷意,又听夫人和公子的哭声都轻了,她僵住了身体,顿在霖上。宣仲安这次从他母亲那头绕过去,走到母亲身后时,他按了按她的肩,等母亲止住了泪,手搭了上来,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这才走回原位。“少夫人,热巾来了。”许双婉脸上都是泪,这时候她顾不上别的,一拿过热巾就给怀里的儿心地拭着眼泪,她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