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印眸光微闪,他是何等剔透玲珑的人?他说出应允之后,就发现小姑娘并非心头愉悦,而是迟疑复杂。
为什么呢?本座的允诺,难道不是小姑娘所求的吗?
朝官说得黄金万两不如得本座一允,小姑娘在踌躇什么?
许是小姑娘在闺阁中并不清楚他的情况,担心他会出尔反尔?
不知为何,他很想见到小姑娘心情飞扬,想了想,便道:“本座向来说到做到,你放心。”
叶绥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曲公度一事就可以知道,汪督主是个重诺之言,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汪督主位高权重,答应的事情会做得极好。
正是因为如此,她心里更混乱了。
汪督主的承诺,分量如此重,她能承受得起码?刚才那样请求,真是太鲁莽了!
汪印见叶绥神情仍旧不展,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无须担心,援手一二而已,本座尚未落魄到这样都需要回报。”
他想着小姑娘或许是担心回报的问题,才说了这句话。
其实,小姑娘多虑了。
本座何须旁人回报?再说了,一个闺阁小姑娘能回报本座什么?
若本座失势,便是身死命陨的结局,小姑娘能帮什么忙?
他说得淡然,既已临至最高处,就不怕那种时刻会掉下来的危险了。
援手纯嫔,对他来说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小姑娘实在无须多想什么。
听了这些话,叶绥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声响似乎消失了,有什么仿佛落到了安稳处,心竟然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汪印,眼中所见的,是那副淡漠俊美无匹的面容。
她忽然觉得羞愧不已,自己心中种种杂陈,其实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缇事厂厂公当然不是君子,世人对厂公,畏之,惧之,恨之,远离之。他们都知道,藏在这副面容底下的,是一颗如何狠辣无情的心。
缇事厂厂公之所以让人畏惧色变,便是由于其狠辣无情。
可是这刻,她忽然看见这颗心的一丝柔软。
不,不仅是一丝……从前世今生曲公度一事中,就能看得出来,汪督主冷硬如刀的心肠中,其实蕴藏着一些柔软。
只是,这些柔软实在太难得,几乎没有人见得到。
她因缘际会之下竟然连番见到了,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应允了,这是缇事厂厂公递到她面前的善意,她无法拒绝。——毕竟,这是她自己对厂公有所求。
是她主动说出了请求,是她主动迈出了有实际联系的一步。
至于前世的命运……她既然重活了,既然哥哥已经入了仪鸾卫,既然姐姐如今身体康健,既然惠姐姐没有嫁到剑南道,那么一切便改变了。
前世厂公的命运,现在还没有到来,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她缓缓笑了笑,朝汪印顿首道:“那么,便多谢大人了。”
她不说回报这样的话语,现在她力量太微薄,没有什么能回报的,但汪督主这份应允,她铭感心中。
见到她的笑容,汪印细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他细细品着茶香,没有再说话了。
而叶绥,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在汪尤茶的间隙,不时为他添上茶水,同样沉默不语。
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交谈,但这种融洽的气氛,仿佛结成了一个世界,没有人能侵扰破坏。
这时,剡溪茶庄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仿佛暗处有什么动了动,这是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漏了气息。
叶绥和林掌柜并没有发现,汪印只是朝某个角落淡淡看了一眼,所有的气息便全隐了下去,一切复归宁静。
郑七和王白虽然隐了气息,然而眼睛始终还瞪大着,心中的惊愕怎么都压不下去,其中尤其以第一次来剡溪茶庄的王白为甚。
天啊,现在坐在茶庄里面的,真的是厂公吗?
虽然厂公面容依旧是那么淡漠,可是在与那个叶姑娘说的话,几乎要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求到厂公头上,请厂公照看一二,可是厂公连见都没有见他们,更别说会应允了。
万两黄金对某些家族来说,并不难得,可是厂公的允诺,更为难得。
而茶庄这里的叶姑娘,只是请求了一句,甚至没有说出什么条件,厂公竟然答应了。
厂公若只是应允了,他还不觉得那么惊讶,可是听听,厂公说了些什么?
“向来说到做到,你放心。”
“你无须担心,援手一二而已,尚未落魄到这样都需要回报。”
乍听到这样的话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厂公会求着叶姑娘应下这个援手。
不不不,就是知道的人,譬如他与郑七,同样觉得厂公是在求着叶姑娘应下,生怕叶姑娘不承情似的。
想厂公掌着缇事厂与殿中省,属下有三千缇骑,还有数千宫中内侍,厂公权势滔天,人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想厂公帮忙,可是面对叶家姑娘,厂公竟是这副态度?
他眼睛耳朵是出问题了吗?当然没有!
那就只说明了一点:这个叶姑娘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王白早从郑七和封伯口中知道了这个叶姑娘,在府中的时候,也曾见了叶姑娘一面。
当时叶姑娘送来《春庭阵图》,厂公应允了叶姑娘的请求,答应保她父亲性命。
这一次,厂公同样应下了叶姑娘的请求。但这一次,叶姑娘并没有奉上什么贵重的东西!
之前他和郑七就觉得,厂公对叶姑娘有些不同了,但在看了茶庄这一幕后,他发现,厂公对叶姑娘不是有些不同,而是极、为、不、同!
王白看向郑七,以目示意,意思在问:厂公喜欢叶姑娘吗?
郑七眨了眨眼,眼珠左右转了转,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事实上,郑七自己都懵了。
厂公的心,便是他们这两个深得信任的暗卫,也难以猜测。
他们不知道厂公是不是喜欢郑姑娘,但有一点无疑的,厂公对待叶姑娘不一般,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