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印静静地看着祠堂另一侧,脸上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淡,几乎整个人都没有了存在感。
郑七和王白立刻便敏锐察觉到了,不由自主地警戒起来,用了十二分精神,差点想嘬出一个急促指令。
这样的情态,正是厂公最为紧张的时候。
上一次厂公这样,还是在岭南道遭遇伏击的时候。
厂公,这是怎么了?
祠堂的另外一侧,渐渐出现了几个人影,同样一身大红喜服,脸上盖着红色凤帔的叶绥,由叶向愚背着出现了。
汪印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身子却略略僵硬,他听着自己心底“砰砰”的剧烈声响,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来到他面前了。
然后呢?该怎么做?
被叶向愚背着的叶绥,和汪印的情况差不多。她心跳得厉害,气息越来越不稳。
她盖着红色的凤帔,视线有限,当哥哥停下来的时候,她便察觉有人站到了她身边,低头看过去,隐约可见红色的袍子。
红色的袍子……呀,是汪督主!
叶绥瞬间觉得脸颊炙热,似乎烫得厉害。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上爬满了红晕。
幸好现在盖着凤帔,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她还是羞涩不已。
盖因,站在她面前的是汪督主。汪督主细长的眉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一样,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砰砰砰”,叶绥觉得觉得自己心跳得太快太响,很想伸手轻抚胸口,想让它平息下来。
这么大的声响,汪督主肯定听到了吧?他……他会怎么想?
红色凤帔下的叶绥,脸色嫣红,娇艳欲滴,脑中却糟糟乱成了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
她自以为能看透人心的汪督主,细长眉眼半眯着,神情极淡极淡,淡得周身杀气都不可见。
暗处的郑七和王白则彼此眨了眨眼,努努嘴示意:大人紧张了,大人紧、张、了!哈哈。
汪印不知道自己是紧张的,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脑中有些许的茫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叶绥身上。
红色的凤帔遮住了小姑娘的脸容,可是大红的喜服却勾勒出小姑娘的身姿,还有身上的玉佩金珠随着行走而晃动,发出叮当响声。
不用想都知道,小姑娘穿这一身会有多好看,必定很好看。
汪印的茫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甚至更短。
他倏地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与小姑娘拜别叶家祖先,在辞别父母之后,小姑娘就嫁给他了,能跟着他回汪府了。
这样的失神,若是在寻常情况下,怕已能让殒命无数次了。
可是,现在他心中除了淡淡的欢喜外,竟无多余的情绪。
小姑娘能跟他回汪府,能与他日日对饮剡溪茗了,真好,真好。
为了将小姑娘顺利娶回汪府,他顺着叶居谯指引,对这往日嗤之以鼻的繁琐礼仪一一执行,还在叶家先祖面前弯腰鞠躬。
他只能拜,不能跪。他能跪的,只有天地君亲师。
叶家的先祖,还不是他的亲,哪怕他娶了小姑娘,都一样。
他哪里知道,叶居谯见到他拜已松了一口气,哪里敢要他下跪?简直吓出一身冷汗。
三鞠躬过后,叶居谯忙不迭将汪油叶绥带出了祠堂,在见到祠堂外候着的一众人时,他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拜别祖先,没有出错,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很好……
按照大安的礼仪,姑娘出嫁时,在辞别父母时,也同样需要向祖父、祖母辞别,大多奉茶跪拜。
叶居谯心知汪印不可能做到这些,再者计氏现在还幽居佛堂呢,为了面子上好看,只让叶安世、陶氏端坐在前堂,打算草草揭过这个礼仪便是。
是以,当他看到汪印真的奉茶跪了下来,在叶安世、陶氏面前说:“岳父、岳母,请放心”时,他眼睛都瞪大了。
整个前堂的宾客,也都和叶居谯的反应如出一辙,难以置信地看着双膝屈下的汪印。
这真的是汪督主吗?莫非他们看到了一个假的汪督主?
叶安世和陶氏同样如此,他们愕然地看着汪督主,看着递到前面的茶水,仿佛像看到封喉鸩毒似的,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陶氏的泪水原先还在眼眶里打转,这么愕然停顿之下,只得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叶绥虽然看不见汪印的动作,却听到了汪印的话语,心中震动的同时,也跪伏在地上,低低说道:“父亲,娘亲,请喝茶吧,你们请放心!”
她眼眶也红了,话语带着哽咽。
她不舍父母,却更明白此刻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汪督主肯对她的父母奉茶跪拜,必不是为了全这场亲事礼仪,也不是为了作给别人看的。
他只是……心怜她,仅此而已。
他说过,他会护佑她的,哪怕父母兄长都不能成为倚靠了,她还能倚靠他。
汪督主一允重万金,他应允过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哪怕现在她尚未正式嫁到汪府,他便开始实行他的允诺。
他这一跪,便是正式承认了她的父母便是他的岳父母。
不管这场亲事充斥着什么计算考量,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自此,他便娶了叶绥,叶绥至亲便在他的护佑之下了。
只要缇事厂还存在一日,只要汪庸活着一日,便没有人敢轻慢她的父母。
这是汪督主给她的护佑,也是汪督主给她的尊重和怜惜。
汪督主的姿态已经摆得这么低,无论父亲娘亲对这场亲事如何看待,都必须只能接下这辞别茶。
不然,汪督主情何以堪?不然,她情何以堪?
她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既是不舍父母,也是无悔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