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孤山诗会之后,孙长蕴便在江南道文坛扬名了,连带地,萧然山下、湘湖边那片华宅,也成为了许多人所关注的地方。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风声,说住在这片华宅里的人正是缇事厂汪督主,又传出了孙长蕴口称的“先生”正是汪督主!
如此一来,江南道官场文坛可就不是哗然动荡了,而是这种哗然动荡瞬间止在了某一个位置,就好像事情在最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似的。
孙长蕴那“天子门生”四字已足以让江南道动荡不安,再加上一个缇事厂督主,这是要把江南道掀起滔天巨浪吗?
更何况,缇事厂汪督主可是个宦官!
孙长蕴乃科举出仕在秘书省待选的官员,这在官场上的影响尚且不说,但是其是一个文人士子,竟然称呼一个宦官为“老师”,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一声“称呼”简直就是将读书人的脸面踩在了脚下,孙长蕴压根就不能称呼为一个读书人!
书院的士子生徒本来就有一股书生气,这股书生气带着热血奋勇,也带着鲁莽冲动,这也可以说是年轻读书人的最大特色之一。
当初有万名士子为曲公度求情,是为彰显热血奋勇,如今在江南道这里,也有数千士子诋毁轻蔑孙长蕴,是为突显鲁莽冲动。
在青云书院的刻意引导下,这些江南道士子恨不得冲到萧然山下将孙长蕴撕成两半,只是萧然山下那些重重叠叠的迷阵和守卫,将他们拦在了外面,还有一部分人畏于汪督主凶名,选择了后退。
对于江南道文坛这样的波澜,汪印神色不动,每日里带着叶绥舒心泛舟湘湖,好像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道是孙长蕴,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淡定,但是听到有许多士子欲闯进萧然山行凶的时候,便有些坐不住了。
难得汪印没有外出,孙长蕴便前去求见了,也没有过度掩躲,带着忧虑问道:“督主,我……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可以离开萧然山这里。”
当初在西湖边,他不应该当众称呼汪督主为“先生”,哪怕他的确跟随汪督主学习了三年,但是汪督主从来没有承认他为弟子。
更重要的是,他脱口之言,为汪督主带来了这么大的侮辱。
士子不能称呼宦官为先生?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达者,即为师。
他不愿因为自己在孤山诗会上的举动,而为汪督主带来什么麻烦。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脸上波澜不兴,只问道;“麻烦?为何会认为这是麻烦?”
“那些人会来到这里,会影响督主……”孙长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汪印摇了摇头,见其眼中有明显的不悦,便蓦地止住了话语。
汪印又再看了孙长蕴一眼,眉目半垂:“天子门生四个字,是本座让唐玉告诉你的,当时你可有畏惧退缩?”
孙长蕴飞快地摇了摇头,这一点他从未犹豫,因为他知道这四个字必然正确,他定要想办法将这四个字说出来。
“既然当时没有畏惧退缩,现在也不必后悔不安,说出了的话,做过的事,便要去承担,不管这个结果是什么,更何况这个结果并不是不好。”汪印这样说道,语气仍旧十分平静。
孙长蕴毕竟年纪还小,就算经历了许多,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坐不住,但这又如何?
一个年轻人想要成长,必定要经历这样的时候,每一步路,每一件事,都不会白走白经历,这都是孙长蕴成长的阶石,最终搭建成一条通往台阁之路。
这是谢玠的希望,也是本座的……期盼。
不知是想到了已故的谢玠,还是见到孙长蕴似有所悟,汪印神色舒缓了一些,语气仍旧是淡淡地,说道:“无须想太多,江南道书院士子不用理会,你带着殿下好好精进便是了。”
这段时日,郑云回与孙长蕴在一起的时间很多,郑云回年纪小,孙长蕴也年轻,倒有了一种难得的情谊。
这种情谊,倒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不过汪油叶绥一样,对此乐见其成。
现在他们两个相处融洽,那么这就是好事,旁的,那就是以后的事情。
先前就说过,汪印平静的语气脸容,其实是带着一种从容淡定的强大,让人感到难以形容的心安。
此刻孙长蕴便是这样,明明没有听到汪印说什么长篇大论,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先前那些坐卧不安渐渐散去。
是了,既然他当时不曾畏惧退缩,那么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害怕不安的,无非,就是直面而上而已。
他对自己有信心,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将来必定不负自己也不负国朝。
他朝汪印深深弯腰,恭敬地说道:“督主,我明白了。”
汪印站了起来,双手背在了身后,目光落在了孙长蕴身上,里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不知道为何,孙长蕴的心跳了一下,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欣喜。
“督主……”孙长蕴这样唤道,声音越发恭敬,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即将迎来什么一样。
汪印依旧眉目半垂,淡淡说道:“你若愿意,从今以后,便称本座为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