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走得很快,无论是死雾还是雾中神出鬼没的攻击者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偶尔抬手,急速射出的长箭几乎从未落空——这武器自然也是从敌人手里弄来的。
博雷纳听着雾气中低低的惨叫和身体倒地时沉闷的轻响,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着,这些埋伏在暗中的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带来了弓箭。
但他不敢开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雾气遮蔽了视线,伊斯此刻几乎全凭声音来做出判断。博雷纳忍不住有点好奇——他到底是如何在这一片混沌和混乱里准确地避开岩石,分辨方向,每一步都走得毫不迟疑?
但片刻之后,连他也能渐渐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
死雾是冷的。然而在他们前进的方向,矿坑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灰白色的雾气开始染上如火焰般的金红……却仍旧是死的。
火雾混浊而凝滞。温度的变化并未能让空气流动起来。通道里没有一丝风,雾中扭曲漂浮的灵魂如今仿佛是在烈火中燃烧,每一张面孔狰狞依旧,透着更多的恐惧和绝望,却似乎已无力挣扎。
但它们并没有在火焰中消失。它们与这片火融为一体——它们就是这片火。
一片死火。
博雷纳恍惚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跨过了某个边界,从一片迷雾笼罩的墓地走进了地狱——这两者似乎原本也相距不远。眼前不熄的烈火烧灼着罪恶的灵魂,滚滚浓烟里尽是无声的呼号……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圣光依旧柔和而坚定地亮着,只是在周围一片比黑暗更沉重的火光里,多少显得有些虚弱。
它仍能保护他们。尽管过高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烤着,至少他并没有真的烧起来。
伊斯终于停下了脚步。
“……斯科特!”他放声叫道。
那声音散在雾里,熔在火里,并不能传出多远,然而那其中复杂的情感,却让博雷纳暗自叹息。
“……你不该来这里。”雾中有人回应。
幽幽沉沉的声音像是发自地底。那似乎是斯科特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雾里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失真。博雷纳无法分辨——伊斯却已经没有耐心去分辨。
他怒吼一声,猛冲了出去。
博雷纳大吃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透着隐隐火光的雾气里,仿佛一瞬间便被彻底吞噬。
那一刻好脾气的国王几乎要骂出声来——骄傲自负,冲动又不计后果……这条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死火如波浪般翻涌起来,诡异又迷人。它们被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所扰动,一波又一波拍在博雷纳的身上。
圣光似乎不堪重负地闪烁起来,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脚下一声轻响,匆匆掠过的视线里隐约是一片发黑的骨骸。
雾气飘散,有微弱的风从他身边掠过。战士的直觉让他猛然挥剑,格开了毒牙般从雾中刺出的长剑,下意识地反手一绞。
细长的谋杀者之剑蛇一般缠住了敌人的武器,又骤然松开,向前直刺。
直到发现收回的长剑染上了新的血迹,博雷纳才意识到那一剑已经刺中了某个人的身体。
敌人在不远处倒下,胜利者却一声冷汗地差点甩手把剑扔了出去——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柄剑简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阴冷诡诘。
但此刻它安静柔顺地被他握在手中,并没有在他脑子里呢喃着什么残忍嗜杀的念头……他还需要它。
他抬头试图寻找伊斯。
人类不可能发出的咆哮如山崩或雷鸣般炸响。博雷纳在无法控制的恐惧之中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撞上石壁。
耳边有隐隐的回声,他用力摇了摇头,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矿坑里狭窄的通道,更像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得足够一条龙展开它的身体。
死火中闪过一片银白,被火光映得更像是金色——那是冰龙的尾巴。
冷冽的气息刺破沉闷炙热的空气,仿佛寒冬从巨人之脊吹掠而下的北风,让人精神一振。
博雷纳再次摇头,乖乖地紧贴石壁。事已至此,他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唯有尽力让自己不会变成一个麻烦。
巨龙的怒吼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声势惊人。然而寒冰如何能胜过火焰……和死亡?
博雷纳不安地想着。
而且……听说冰龙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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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龙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它似乎不怕火。
尽管本能仍让它尽量远离,但事实上,火焰并不能伤害它,即便是魔法创造出的火焰,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从前并不是这样。
它曾经也是怕火的。两年前在巨人之脊下死灵法师的巢穴里遇到斯科特的时候,他的火焰能轻易灼伤它,剥落它的鳞片,烧焦它的血肉——冰龙从不会与炎龙为敌,它们天性相克,而冰龙明显处于弱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在三重特塔底,被尼亚诱骗着,在那颗像鲜血又像火焰的宝石之上,在那灼热的、几乎要烧干它的血液的魔法气息里躺了好几天之后。
那是无意还是有意?……尼亚知道的或许比他愿意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这点疑惑很快被冰龙扔在了一边。现在,没有什么比它眼前的“敌人”更重要。
它能感觉到斯科特——那越来越接近一条真正的炎龙的气息太过强烈。但它看不见他,它的视线并不能穿透这片火与雾的地狱。
它试图抓住他,或者击倒他。但他就像一团火……一片影子一样飘忽不定,而他甚至都不用动手——即使不怕火,它的力量也被迅速地消耗着。
死雾渗入它的身体。即使变得更像是火,它的本质并未改变——那是从逝者不甘的灵魂里凝炼出的愤怒与贪婪,无论吞噬多少生命,也永远不会满足。
但斯科特不会真正伤害它。这是它所倚仗的……而意识到这一点,又让它格外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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