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伸手把小龙提进自己怀里,抬眼看向停下了脚步,站在树篱边的男人。
隔着树影看过去,那姿势不像是要走过来,倒像是想偷偷溜走。
“……艾瑞克,”他轻声叫道,“好久不见。”
曾经的圣骑士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久到埃德觉得他会在那里扎下根来,长成一棵沉默的树。
“圣者……”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称呼,不知为什么又改了口:“……少爷。”
埃德忍不住笑出声:“‘圣者少爷’,这倒是个挺合适的称呼。”
他可不就是个少爷一样的圣者嘛?天真,任性,受点伤就委委屈屈犹犹豫豫,总要人哄着推着才肯往前走,唯一的优点大概在于,他好歹咬牙撑了下来,没有甩手不干。
“不是……”艾瑞克手足无措,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我没有……”
张口结舌也好过像具行尸走肉。即使他曾经健康有力、能撑起沉重盔甲的肌肉,已经消失在像空荡荡挂在骨架上的衣服里,后背因为习惯了低头而微微佝偻,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但他的头发和胡子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夹杂其中的灰白比埃德自己还少得多。
当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头发上,埃德抬手摸了摸,笑眯眯地开口:“好看吗?是不是像黑发上落了雪花?”
艾瑞克怔了怔,那点慌乱渐渐消散。
“是、是的。”他低声回答。
埃德从地上爬起来,扒拉着头发里的草屑走过去,娜娜放下了警惕,又开始在他怀里咔嚓咔嚓,苹果汁糊了自己满肚皮,在他走出几步之后还拿后爪蹬着他的手嗯嗯地叫,提醒他不要忘了些十分重要的事。
埃德无奈地停了下来。
“能帮我捡苹果吗?”他问。
艾瑞克在他走过去的时候本能地紧张起来,这会儿犹豫片刻,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他原本就提着个藤筐,里面装着些剪下来的赘枝枯叶,拿来装苹果正合适。
“蒙森做了苹果酱吗?以前吃不完的苹果她总会拿去做苹果酱。”埃德一边往里面扔苹果一边随口问些问题:“今年的玫瑰开得如何?我听说维萨城好久没下雨了……”
他问三句艾瑞克大概能回答一句,到最后至少不再说两个字都磕磕巴巴。当他提着满筐的苹果低头钻进储藏室时娜娜抗议地大叫了两声,又被埃德安抚下去:“很快就有肉吃啦!吃完肉再吃苹果!”
大概是吐那几个口水泡费了它不少的力气,小龙这几天比之前更能吃了。
他颠着它穿过走廊。菲利抱着双臂靠在走廊另一边的墙壁上,神情复杂。
“……他还好吗?”他问。
“你也看到了嘛。”埃德说,“还行吧。”
“他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埃德摇头,“也没问。”
“那他就打算一直这样了吗?”菲利烦躁地挠挠头:“虽然神殿也不会再管他……”
如果艾瑞克是个高阶圣骑士,或许不会这样轻易被放过。可他不过是个刚刚脱离实习骑士身份的年轻人,并不知道多少秘密,对敌人而言唯一的价值也已经被压榨干净,再无意义……他只是个被扔出棋局的,无用的棋子。
“那就让他这样嘛。”埃德说,“好好干活儿养活自己,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菲利沉默片刻,笑了一声。
“也对。”他说,“有时候我都很想回去放羊呢。”
不知能比现在少多少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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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泰瑞幼时的梦想是个当个花匠。
“不是花匠!”泰瑞激动地表示,“是植物栽培师!法师需要很多种珍贵的植物作为材料,在适当的条件下大量种植比漫山遍野去找要方便得多。现在的法师会觉得这样会让植物失去药性而影响法术效果,但其实……”
埃德叉起块熏鸡肉塞进他嘴里,又在女管家惊讶的目光中讪讪地收回手。
“用餐礼仪”什么的,他是真的忘得差不多。
小法师唔唔两声,消停了。
“我小时候想当水手。”埃德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接下去,“不是船长,就是那种得时不时爬上桅杆的水手——船长要管的事儿太多啦!而伊斯小时候呢,想当个木匠……”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当木匠啦!”伊斯不满地反驳。
“你那时候不是在跟艾伦学木匠手艺嘛?我记得你能拿木头刻出小鸟来呢!说好了要送我一只的,可惜……”
埃德也停了下来。
那些快乐的时光美好得像梦,也遥远得像梦。可它们真实地存在过,那流淌其中的温暖,足够支撑他们走过漫长又艰难的路,去寻找长路尽头,更美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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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之后没多久,就有客人迫不及待地拉响了门铃。当女管家将人迎进门来,埃德有些惊讶地起身行礼:“阿伊尔大人?”
奎林·阿伊尔笑着向他回礼。
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沉着稳健,额上的皱纹却肉眼可见地深了许多。埃德以为他这么着急地亲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必要的寒暄之后,阿伊尔却有些迟疑地问起弗里德里克,那位他已经许久未见的小国王。
“我只知道他给博雷纳……给安克坦恩的国王写了几封信,提及在维萨城举行一次会谈。”埃德说出他所仅知的,又望向菲利。
护送茉伊拉去了普罗利安的别宫,还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圣骑士,应该比他更清楚弗里德里克的境况。
“您是听说了什么吗?”菲利却反问。
阿伊尔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抽,开口时声音发紧:“……我听说死去的国王已重回宝座。”
“……安特?”埃德脱口而出,也并不掩饰他对国王的不敬,“他在普罗利安?!”
“不……我听说他已重新入主洛克堡?”
“……”
所以,您就不能直接问“安特怎么又活了他到底想干嘛”吗?
最近打交道的人大多直来直往,埃德已经不太习惯这种“委婉”的表达方式,但他倒是能理解阿伊尔的忧虑。
安特·博弗德疯狂的一面,这位城主大人比在座其他人都看得更多。
他甚至经历过那一晚的血腥……他看到过埃德试图刺杀安特的那一晚,斯科特剑下汩汩流淌的鲜血。
“他的确曾经出现在洛克堡。”埃德说,“看起来也的确更像个活人……但他的的确确是死了的,而死者有其归宿。活人的王冠,不可能戴在死人的头上。”
阿伊尔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亲切无害……他开始有了真正属于“圣者”的气势。即使并没有给出什么实际的承诺,也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能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
晚了一点……又或者,还不晚。
“他也接近不了弗……国王陛下。”菲利解开了他的另一重忧虑,“水神的骑士们会保证这一点……不止是水神的骑士。”
阿伊尔笑了笑,稍稍放下心来。他不再提起安特,转而说起那翅谈。他已经得到了国王的命令,准备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却不太明白小国王为什么要选择维萨城。
他对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好印象才对。
“这个我倒是知道。”菲利苦笑,“他在这里的确没碰上什么好事儿,所以也格外执着地想让维萨以更好的名声留在历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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