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北, 离问道门不远的一座仙城内, 画楼雕甍, 香风袭人。

竟是一处歌楼。

修真联盟成立后, 明令禁止青楼南馆营业, 然而上有政策下亦有对策,不少青楼南馆摇身一变,以歌楼舞坊的形式开门迎客,防不胜防, 执法力度十分堪忧。

珠帘后的人身着群青道袍,头戴黑色幕离, 打扮虽然低调,通身气度却一看就非常人。他斜倚在美人榻上,听着珠帘外的属下汇报。

“居鸿用了长渊派内的关系网, 把修改过的报刊送到了秦守静面前, 秦守静果然去了藏书阁查验消息。”装束普通的男修半跪禀报, “他倒有两分警醒,后来又去医峰和器峰藏书苑查龄籍,要不是我们做了万全准备,重金请了奇甄子造了不同版本的‘古籍’,未必能引他上钩。我们的人提前在炽明鸟驻地设下埋伏,又把附近的执法队引了过去……”

“你不必邀功。”朔漠挑了挑眉,“是非功过, 本尊心里有数……呵, 秦守静……只有剑法堪堪能入眼, 算得什么。”

他这辈子见过最心黑的道修,只有一个人。

若是那个人……倒也未必不会上钩,但他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大概只会派几个间谍挑拨炽明一族和周边妖族的关系,然后在人家快被灭族的时候“施以援手”,上门送个温暖,等人家全族感激涕零的时候提出条件,对方必然无法也不敢拒绝……嘶。

所幸已经死透了。

“居鸿也算是看着秦守静长大的人,下手倒是毫不留情。”朔漠回过神,笑了笑,“这份投名状,递得倒是有诚意。”

“玖洲那边的安排,只成功了一半。”男修低声道,“虽然在炽明驻地成功挑起了大乱,让秦守静不得不全力出手,杀死上百妖修,但那赤瞳实在是不好对付,我们的暗线安插不进去,舆论造势花了很多灵石,初期煽动了不少妖族的反叛情绪,还是被他压下去了……”

“无妨。”朔漠摸了摸下巴,“反正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赤瞳既能以卑贱血统一统玖洲,自然不是等闲角色。”

“虽然没能鼓动妖族叛乱,但赤瞳和雪尾带着十二名五阶妖修,去了问道门找周宸元讨要法。”男修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我们的人从其中一名妖修口中得知了重要消息,周宸元她并未陨落,但似乎双目失明,身边跟随了一名合道修为的男修,据是她的剑灵。”

“什么?”

珠帘唰的一声掀开。

朔漠紧蹙着眉,伸手抽走了他呈上的玉简。

“赤瞳想让周宸元在瀛洲设台亲惩秦守静,被她的剑灵当面驳斥了。”男修接着道,“也是因此,我们才敢确定他确实拥有合道实力……”

能一道威压把两个炼虚摁趴下,非合道不能为。

朔漠读完玉简,脸色很难看。

周宸元没有死,她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合道修士!

“周宸元拒绝了赤瞳的要求,但她做出了一定妥协,提出把判决结果通报七洲,让她的剑灵归真携她本命灵剑前去监刑……”

“让剑灵前去监刑?”

“正是。”

朔漠心思电转。

周宸元若是完全无恙,怎么会双目失明,又怎么会闭关这么久无声无息,连门派都不敢出?

她虽然没死,但很有可能伤势极重。剑灵受本命契约限制,若剑主身死,剑灵实力也会大为受创,若是能杀掉周宸元,她的剑灵也不足为惧了。

机会千载难逢。

可问道门的护山大阵并非虚设,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在剑灵离开的情况下主动走出门派?

他负手在屋内踱了两圈,猛地抬起头:“秦守静那纯阴体的徒儿……陇月,是叫这个名字吧?居鸿和她熟悉吗?立刻传居鸿过来!”

……

为流查需要,守静被押回了瀛洲,暂时关押在问道门。

陇月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就求了掌门去探望,纯宁已经知道大概结果,也没有拦她,准了她探望,当是见最后一面。

守静道君盘坐在冰牢里,仍旧是一身白衣,静默无声。

他去了炽明一族驻地,一开始只想抓一只五阶炽明鸟,然而刚一动手,周围立刻火光四起,竟像是早已埋伏在此,等着围杀他一样。他被逼全力出手,最终斩杀了上百炽明鸟,尚未脱身,就被玖洲的执法队抓了个正着。

到了这一步,他哪里不明白是遭了人算计。

对方显然是要一石二鸟,置他于死地的同时借此事挑起妖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是他太蠢,踩进圈套,正中了对方下怀,还把把柄递到了妖族手上。

他有自裁谢罪之意,但他若是直接死了,妖族必然更加不满,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宸元道尊知道这件事……必然很生气吧,他这样做,不仅加剧了矛盾,而且藐视联盟法律,无异于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冰牢里寒意彻骨,他头发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却始终没有调用灵气抵挡。

“师父!”

守静道君抬起头,却看见陇月站在冰牢的禁制外,一脸的担忧焦急。

他悄无声息地掐诀扫落身上冰雪,撑着冰面站起来,身体有些僵硬:“心……知月?”

“师尊……您,您为什么要去玖洲……为什么要杀炽明鸟……”陇月双手贴着禁制,几乎急得要哭,“按联盟法律,杀害同阶修士是可以判死刑的!现在怎么办……”

她是全然不知情的。

守静张了张口,苦笑。

他哪里得出口。

这一切既然是一场阴谋,那些所谓古籍上的记载,多半也是假的吧。

他并不想让她因此自责,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修为稳固,气色尚好,稍微松了口气。

“是我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他垂目,“如今大错已铸,不以极刑处置,不足以平民愤。”

陇月脸色瞬间惨白。

“可……可您对联媚成立做出了那么大贡献,又与道尊多年相识,道尊应该……应该会回护您一二吧……”

“这就是孩子话了。”守静摇头,“有些错误,是没有回旋余地的。”

“你走吧。”他低下头,仍然叮嘱,“是我对不起道尊。无论联盟做出何种决定,哪怕是焚娟魄,也是我应受之刑,日后你自己好好生活,好好保护自己,但千万不可心存怨恨……日后你在问道门,好好听掌门和道尊的话,用功修炼,听到了吗?”

“师父!”

守静转向一旁的看守:“麻烦道友,带她离开。”

他已经是戴罪之身,见一面也就罢了,待久了……始终无益。

陇月被压了出去,守静道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慢慢退回原处,盘膝坐下。

“秦守静。”

守静听到这个声音,豁然抬头。

周竹桢站在冰牢外,隔着禁制面对着他。

她眼前蒙着青色的缎带,一旁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扶着她,竟然像是失明的样子。

守静嘴唇动了动,对她跪拜下去。

“罪人秦端,拜见道尊。”

“明日长渊派的几位长老会来此与你交接门派事务。”周竹桢,“你自己安排妥当。”

“谢道尊。”

“其他的,纯宁应该都告诉过你了。你还有什么想的么?”

守静沉默一阵,膝行两步:“秦端厚颜,再向道尊求一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