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五行院的风云,正魔大战的惨烈,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收割着双方的性命。今天我死一堆丧鬼、巫妖、魔人,便要你也死上数百上千个弟子。三天三夜鏖战中留下来的尸体,为防魔族给尸体下致死瘟疫,蜃楼真君不得不下令集中焚毁,这一烧,便又是三天三夜,可见尸体的数量何等庞大。
这是第三次正魔大战,规模虽然还不足以媲美前两次,但谁也无法料定,魔族到底会否投入全部兵力,来与九大决一死战。每个修行者都在压榨身体内的能量,直到点滴不剩。战场上每天都在死人,后方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余力去关注。
当然,除了蜃楼真君之下最高指挥官,韩天子之外。一个合格的统帅,不但要有指挥作战的能力,还要有全盘的大局观,后者尤为重要。韩天子自幼研读兵家法典,作为下一任道庭的掌教,这只是他十岁之前的基本功课。他拥有全盘的大局观,是以战时最紧要的,反而是留意后方动静。可以说,后方的任何一个行为细节,都可能影响一场战役的胜负走向。所以,燕离被定为魔族卧底一事,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韩天子不喜欢燕离,甚至很讨厌,因为他以为燕离是个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的人;因为他知道顾采薇很可能已经选择了燕离。但他讨厌燕离,却不是燕离被冤枉的理由。他觉得燕离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是他的缘故。他必须做出点什么。当然,他不会像萧破军那样蠢到自断拇指,从此右手再也拿不动兵器。
从营地出来,他用秘法召唤白龙马,但是许久不见来,他就知道了李半山多半猜到了他的行动。
“没有马我就不能去么。”
“不能去!”
去路被拦住。不是别人,北斗第四宫首席弟子唐天风。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腰间酒葫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踩着雪慢慢地从营地边上的雪松林里走出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面临大战前的自我调节。他用行动告诉韩天子:若你执意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该知道我的理由。”韩天子道。
“知道。”唐天风道。
韩天子很快做出
了选择。实际上根本不用选择。因为他知道唐天风一定会输,输了就会死,他对道义的崇拜还没有盲目至此——为救一个讨厌的人,要杀死亲如手足的师弟。
唐天风松了一口气,然后道:“掌教向我讨要关于姬纸鸢的情报。”
“如实告诉便是。”韩天子说完,自顾回了帐去。
唐天风抱了抱拳,捏了个御风诀,几个起落,已越过百丈,登上一棵雪松顶,四目了望茫茫雪景,想到惨死在双九之下的杨青柠,忽然悲从中来,“我邀你共饮,你从来不肯。我笑你身而为人,不知人的悲欢苦乐。可是,到如今我才懂,不受星印的你,才是真正的人。你放心,那个人如今也要受到同样苦楚,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言毕望空一蹬,整个人如同大鸟凌空飞起,向了句章方向直去。
唐天风以秘法飞行,虽颇耗体力,终于还是在辰时之前赶到了雷霆山,见到了李半山。他同时也看到了厚厚铅云,并能感觉到,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暴雨之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暴。狂风猎猎吹拂,他吐了口浊气,支住身子,向盘膝在辇车顶上的李半山抱拳:“弟子来复命。”
“天风来了。”李半山睁开眼睛,和颜悦色地道,“歇口气再说不迟。”
唐天风道:“弟子无妨。双九大会在即,弟子担心变故。”
“那你讲来罢。李半山首肯道。
唐天风道:“天策楼日夜不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查到姬纸鸢的来历。原来在阎浮之外,还有一个未知小世界,那个地方唤作神州。她在神州为大夏皇朝之主,是个女帝。此皇朝疑似姬氏一个失踪旁支所传,是以姬纸鸢此女,身拥两大绝学。如今她在人界坐拥巨鹿,自封长州王,人界皇帝并未做出处置。”
“她是怎么来到阎浮的?”李半山道。
唐天风道:“从零星几个被牵连的神州修行者口中得知,在大夏皇朝的国都永陵,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至于具体是什么,不派巨匠去详细调查,恐怕是抓不住根底的。”
“永陵?”李半山禁不住地失笑。“谁把自己的国都叫成永远的陵墓?”
唐天风也莞尔道:“弟子也有这样疑问,不过那个修行者说,永陵自古以来就叫这个名字。”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连忙道,“对了掌教,此女与燕离渊源颇深,说不定会横生波折。”
“哦?”李半山陷入了沉思。
两人都很默契地避开了燕离的身份问题。
过了许多时刻,李半山道:“应当不会。若她要救人,早在猎场放那小子走便是了,何必又抓来。本座原要给我那后辈说一门亲事,如今看来,她做过女帝,不知宠幸多少,恐怕不合适。为防万一,你隐去形迹,一面随同天涯防备宵小,一面注意雷神台动静,若那丫头不惜性命,格杀勿论。”
“喏。”
……
双九大会,不认真细品,还以为是什么闹热的庙会一流。五行院从执掌开始,就以此为可骄傲的成就。
“请神钉!”
柳塘发出一声怒吼。
观礼者打了个激灵,知道要开始行刑了,议论声立止,全部的目光集中到了柳塘的身上。由于武人王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休养,这一场双九由柳塘独自主持。
感受到这许多目光,柳塘才觉出一点压力。有时候被注目并不是一件好事,会使缺把握的人心虚,有把握的人心慌。他同时又觉出一种成就,因为这一刻他是最闪耀的,没有人会去看失败者,要到失败者变成失败者的模样,他们的目光才会伴随着怜悯降下。
九九八十一根丧魂钉,被放在一个七彩神光四溢的锦盒里,由几个五行院弟子推着车,从裂开的雷神台里走出来,到柳塘的身边。
柳塘望了眼锦盒,又望向燕离,眼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你的时间到了。”
燕离不看柳塘,也不关心锦盒里的丧魂钉,在雨霖铃以及五行大阵强大的禁制之力下,他努力地想要抬头。暴雨被隔在雷神台上方的一层光罩外,他并不看暴雨,当他终于找到那个身影时,嘴角渐渐地扬起一个笑容。
没有怨,没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