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明晨云山雾罩的,听赵波澜以骂代谈判,轻而易举从余老太婆嘴里问出冯眠的下落,既震惊又不敢相信。她以为赵波澜只是个徐混,而在被余瞎子卖过以后又以为她是骆马湖黑恶势力里特别重要的角色,可没想到:重要角色被徐混一骂一恐吓,就乖乖怂了。
可是,既然交易得如此容易,她刚才那生死一搏又算什么?
难道她是赵波澜之下余瞎子之下,食物链最最末端的小虫子吗?
丛明晨感到一种荒诞感,眼前的赵波澜突然变得特别高大。当然他本来就高大,她的意思是:赵波澜站在她身前,像一堵墙一样,高而壮阔地抵挡住余瞎子的怀疑;又像电影大片里体型大得超出比例的机甲战士,轻而易举就让对面的恶人服了软。恶人——瞎眼的余老婆子在赵波澜面前就像只弓虾,背弯着,矮小又龌龊。
而她自己,则只是个胆小而无用到只能靠人保护的拖后腿主角。
这不是她想要的角色,她渴望做英雄——至少这之前是,她最想做保护人的那一个。可把冯眠弄丢之后,她没那么多底气也没那么多主义了。现在她只想把人救回来,确保冯眠不会死,最好还能毫发无伤……
手指上的痛隐隐传来,被人在身上比划刀的恐惧感历历在目。
一想到冯眠可能也正处于那种险境,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就觉得站不住,手无法克制地攥成拳,往上抬,想要去打谁。然后被赵波澜觉察到,不动声色地按回去。
终于,他跟瞎子说完冯眠去的地点和细节,夸张地用拐杵着地,掩护丛明晨一起离开。
一直到被赵波澜塞进汽车后座,丛明晨才回过神来。她想问赵波澜为什么不让她跟余瞎子对质,她不怕她。
可一想到冯眠,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冯眠,她就知道他是对的。因为当务之急不是对质,也不是谁怕谁或者谁又不怕谁,而是救人!
救那个被她一手推进火坑的十五岁孝。
赵波澜和驾驶座上的王挺简单说了两句,后者随即发动车辆朝夜色里的某处驶去。
丛明晨浑浑噩噩的。
她很想打起精神来,推想到了地方营救冯眠的方案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她在刑警队参与过对赵波澜的营救行动,更在学校里接受过无数次模拟训练。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把敌方的情况尽可能摸清,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排出来,想好解决方案。
她知道,甚至能背出老师们讲过的每一句话。可现实是,每当她凝神,眼前总会出现在唐宫地下室里看到过的那堆破衣服。冯眠就在那堆破衣服里,像濒死的小猫一样蜷着,一动不动。若非刻意,路过的人根本就不会发现那堆破衣服底下竟蜷着个将死的孩子!
——她老忘不了那堆破衣服带给她的震撼,那还不是她造成的!
而此时这个画面一遍遍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它在一遍遍地提醒她。提醒她如果冯眠有什么不测,全都是她的错!
“后面有药箱,把手包一下,别血呼啦的,待会还要干活呢。”
赵波澜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见后面老半天没一点声音,略有些担心,一边出声提醒,一边把车内灯打开,方便她动作。
随着车里灯亮,他“咦”了一声,玩笑道:“怎么,还哭了?”
丛明晨飞快地往脸上抹了一下,即转身去扒拉后面的药箱,声音弄得很大,以掩饰被戳破后的尴尬。像是自我惩罚一样,她找到酒精,没用药棉,直接拧了盖往手上倒。酒精杀菌的效果很好,杀伤口的疼也很难忍,令她即便不想也不自觉从牙缝里漏出倒吸气的“咝”声来。
王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动作,惊呼:“搞什么?不是你的车就胡来啊?”
丛明晨没理,翻出纱布胡乱往手上包。其实伤口挺深的,但她总觉得自己不配有好好包扎的待遇,毕竟冯眠还在水深火热中。刚才余瞎子说冯眠的话还在耳侧,她说冯眠的死活不在她,也不在赵波澜,而在她自己,在她手里的东西上。
“东西不东西的,我一个瞎老婆子关心不着。”她说,“重要的是她跟那东西孰轻孰重,值不值得人家替她背一条人命。”
赵波澜说:“那东西是我的,到不了别人手上。”
余老婆子听了他这话就笑了,很轻蔑很瞧不上地说:“他们想要的东西、想听的话,还没有拿不到手、撬不开嘴的。”
余瞎子说这话的时候,丛明晨虽站在赵波澜身后,可恰因为他正抓着她的手腕,所以她明显感觉到他泄了一下力——那是被触动的意思。
所以,连他也不知道冯眠会遭受什么样的非人待遇。
而对冯眠来说最可怕得是,她手里,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丛明晨默默地把纱布缠好,药箱往旁边一推,又开始低头用力集中注意力想解救冯眠的步骤,手不自觉摸着刀子,轮番试各种抓握的手势。
赵波澜一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不方便的右腿伸直,笑她:“现在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连帅哥都不信你还能信谁?”
丛明晨不语。
赵波澜又道:“你只是个小警察,能把人带回去已经算立大功了。至于东西不东西的,真没必要执着,难道还能升你做队长不成?再说了,刑警队长又有什么好,还不是出趟差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干死了?”
丛明晨没料到他竟然当着王挺的面提到董成,惊奇之下忍不住向后者看去。结果却看到王挺只管开车,而无一点别的反应,仿佛赵波澜说的事跟他没关系,那个“刑警队长”也不是被他姐姐杀死的一样。
赵波澜无聊地用手指敲着金属手杖,发出“当当”的声音。
“说真的,你跟那丫头关系那么好,她就没告诉你东西藏哪了?不应该啊。”
他摇着头,像是对冯眠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而一心要找那东西。
丛明晨不满他的态度,反唇讥道:“你跟冯鲸那么好,你告诉过她你绑架杀人的事吗?”
“嗨嗨嗨!”赵波澜举着手杖作势要打她,然而从头旁落下,却只往她肩膀上戳了戳,随即不满道:“绑架是绑架,杀人我可没干过,你不要胡说啊。”
“哼!”丛明晨瞟着王挺后脑勺,另有所指地说:“不是你也是因为你。”
赵波澜顺着她的眼神往王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收回手杖,一边调整坐姿,一边用过来人的老成口吻道:“这跟你没关系,大人的事,是很复杂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你的小朋友吧。”
因为这句话,丛明晨的情绪重新低落下来,又不安地试各种刀的握法。
车子一路开了很久。久到到目的地时,鸡已经开始打鸣,把黎明叫得又青又冷。车门一开,几个人都没忍住,齐齐打了个冷战。
那是个不起眼的院子,孤零零建在一片水塘边,离其他人家都很远。院子很大,里头排着很多灰色石棉瓦覆顶的蓝色板房,不像住家,而更像是深入农村的小工厂。
“老太太不知道你也在,就算通风报信你也是奇兵,所以待会我们俩从前门进,你一个人迂回绕到后面救人。”
赵波澜安排完,又提醒丛明晨:“这种地方,墙上一般都有铁丝网,院子里说不定还有狗,你行吗?”
丛明晨亮了亮手里的刀,用力点头。
赵波澜笑笑,点头竖了个大拇指,不知道是真夸奖还是笑她。丛明晨顾不上,起身下车。屁股刚离开坐垫,又被他叫住,提醒道:“把你头发再紧紧,别待会跟人动上手了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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