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一身青衣,不算惊艳的面容,却带有不属于尘世的纯净清澈。
她微微一笑,他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风景了。
那日后,他成了她的影子,他也甘愿做她的影子。
三年后,她生了孩子,龙王与她的孩子,一个很机灵活泼的男孩,有一双与她很像的眸子。
他不知多少次看到她慈爱温柔的目光,仿佛那个小生命就是她的全部。
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日后发生何事,以后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主子。
转眼五年,众人一时不察被他人钻了空子,那个孩子成了他人手中的人质,她失魂落魄,仅仅三日,瘦了好多好多。
那日,她突然让他现身,对他说,以后,我若不在,帮我好好照顾他,好吗?
她泪流满面,她说,邑哥哥想放弃他,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他怎么能放弃?我知道我这般做邑哥哥会恨他,可我只想让他活着,不管怎么样,只要让他活着就好。
那日,她说得语无伦次,他甚至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只能使劲点头。
后来,那个孩子回来了。
可,那日,她走了,再没回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权过问。
他只是个影子,不见天日,永远存活在黑暗里的影子。
只是,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被调回了龙王身边,像其他那些影子般。
可他再不是那个无情无心的影子。
他看着那个孩子每日面对龙王的打骂,他人讥讽的目光,甚至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再不是龙王的珍宝,而似乎只是个多余。
他心疼,难过,那是那女子视若生命的人啊,可却无能为力。
他只是个影子,只能在暗处,见不得光的。
后来,他无意听到黑龙的谈话,才知道,那个女子为了救她的孩子,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
原来如此!
难怪如此!
龙王恨那个孩子,恨他害死了那个女子。
可……一切若不是他们的大意,怎会如此?
他不忿,他觉得不公,他想让那个孩子知道一切。
于是,他谋划了一局。
那天,他支走了龙王身边的所有人。
他是影子,无条件执行龙王的命令,不需要理由,没有人怀疑。
那天,他让那少年听到了事实。
即使,代价是他代替那孩子进入蛇窟。
十七年蛇虫噬咬,茹毛饮血。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每当意识迷离时,他会想到那张干净的脸,那双温柔的眸子,那些恳求的话语。
是啊,他还要帮她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怎么能死?
他把自己当蛇,当虫。
弱肉强食,他放弃了所有为人的尊严,只是为了那一点点信念。
一次次生与死间的徘徊,一切似乎永无休止。
直到蛇窟又一次打开。
熟悉而陌生的阳光,清新干燥的空气,一切那般不真实。
他是活着出蛇窟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
那天,阳光出奇的灿烂,耀得他睁不开眼,浑身上下被阳光一照,火辣辣得疼。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不到是谁救他出来的,只是觉得有一只很冷,比蛇窟中的蛇还冷的手摸了摸他额头,手腕,眼皮,四肢,听到一个很稚嫩温和的声音问他,可还有感觉?
他想回答,可说不出话来,想动,四肢被阳光一晒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茫然而无助。
直到听那声音问了数遍后不再问他,最后平静说,于叔,送他去房间。
他似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意识一下子迷离,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来,入眼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简陋的客房,淡淡的麝香,还有个低头施针的少年。
很干净,很美好。
只是他在意的是,那双手。
那般温度,他很熟悉,可只身闯入蛇窟的那人是这少年,他却难以置信。
后来,他看到他身上皮肤伤痕纵横,那少年说,你在蛇窟里呆的时间太久,阳光会让你的皮肤爆裂,不过你想见也无妨。
他看到他手臂上黑斑密布,那少年说,你现在模样很凄惨,你若想照镜子有些心理准备。
他浑身开始溃烂,那少年说,你中了蛇毒,我想送你去个地方解毒,不过,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那少年说,黑龙窟你还想去看看吗?我将它闹了个底朝天,当然,不是因为你。
那少年说,那个人活得很好,已成了黑龙窟的新主人,不过,现在你不能见他。
那少年说,老龙王死了,五个黑龙成了我的阶下囚,不久后应该也会是死人,原因我不想解释,你可以误会。
……
再后来,那少年带他去了一片山谷,绿植苍翠,很宁静安和,山谷里住了个一直被少年叫小白的青年。
之后,他在山谷里住下了。
少年与青年经常斗嘴。因为那青年总说他医术天下第一,因为他师父是神医,少年便一直反驳说他顶多算天下第二,因为他认识天下第一。
最后,两人打赌,若青年能治好他,少年便承认他是天下第一。
那少年在谷里停留了三日便离开了。
记忆中便只有那个叫小白的青年一天天给他煎药,诊脉,日复一日。
青年似乎一点不在意药钱,也似乎一点不在意他的身份,他为何会这般狼狈,因为他从不问。
青年脾气很怪,很多时候他宁愿自言自语,也不愿同他闲聊,更多的时候是与药草说话。
当然,青年偶尔也会同他闲聊,聊得最多的却是那个少年,心情不好了说他很可恶,说他没心没肺,说他不把他当朋友,可隔了一天他又会可怜巴巴跟他说他很好,说他很忙很忙,说他其实不想这样的,说尽了他的好话,若哪一天突然收到少年派人送来的一株草药开心得手舞足蹈,即使近三年,那少年从未再去过。
除了聊那少年,青年最常对他说的是,我可是神医的徒弟哎,我一定会治好他,所以在我治好你之前不许失望。
很孩子气得话。
山谷的日子很平静,似乎只有青年一人,偶尔会有鸟雀蛇兔等来草庐里串门,即使被人碰到也不慌张,青年也由着他们,从来不驱赶吓唬。
山谷里也会来陌生人,或衣冠楚楚,或风度翩翩,当然也有误闯进来的樵夫,青年每次都会送他们离开,只是对他们都淡漠得很,是他从未见过的疏离,而且每次回来后,青年都会生气一番,不知道为何。
谷里的日子太悠闲,悠闲得他常常想做傻事。
他不记得他第一次主动与青年说话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出人声,青年呆愣了半天然后钻进屋里给他找了一整天药方。
他不记得他第一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浑身上下皲裂得似乎干旱的土地,于是被青年臭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不记得他第一次在河水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他把自己吓得一头栽进了水里,于是青年再不让他去河边。
……
时间一天天流逝,谷里的日子一晃眼就没了。
几天前,青年收到少年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