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就挡在两个人前面,漠然说,“主人请阁下食家一叙。”
萧风叹了口气,看了眼李奎。
李奎被萧风看得莫名其妙,难不成是找他的,可先不说他归隐了五年,在江湖上的名望还剩下多少,就是真有记性好的,也没人提前给他打招呼啊。
他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还没想完就直接吼了一嗓子,“哪个老鬼,想叙旧,让他滚来。”
萧风低头抿了抿唇,勉强压住嘴角。
四周的人都被李奎那一嗓子吓了一跳,原本没注意到三人的也看了过来。
那老人倒是好脾气,也不恼,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两人。
老人浑身都包裹在黑衣里,唯一裸露在外的双手却格外苍白,李奎吼完,看着莫名其妙就从心底里冒出了股凉意,拉着萧风转身就想走。
谁知,李奎一动,那老人也跟着动,一点不差就挡在两人面前。
李奎躲了两下,皱起眉头,伸手就去推老人,“你这老家伙……”
他才说了一半,萧风一拉他,往后指了指,转身往回走。
李奎怔了下,反应过来,“感情这是找你的,你怎么不早说……”
萧风看了眼四周,没说话。
李奎立即噤声,也跟着往回走。
这次老人倒没拦他们,而是默默跟了上去。
到了林园,李奎一回头,那老人竟然还没走,他不由眉头打结,拉了拉萧风。
萧风丢了个眼色,示意进去再说。
这时候,身边忽然有人影闪过去。
萧风拉着李奎躲了一下,躲完才暗叫糟糕,一回头,剑掠云正冷冰冰与一张干枯青紫的脸对视。
那张脸僵硬扭曲,似乎正巧定格在了最狰狞痛苦的表情上,犹是可怖,其上爬满了紫斑和粘液,让人见之欲呕。
饶是李奎自负大胆,也被这模样给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差点一巴掌拍过去。
而令李奎怔了下的是,下一刻,剑掠云反手连着帽子一巴掌打了过去。
那老人挡了一下,却没挡住,直直摔出去,将一堵墙砸垮,埋进了砖土里。
萧风扯扯嘴角,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直接回了林园。
剑掠云冷哼一声,也跑进了林园。
李奎看着暗暗咂舌,“这小妮子脾气不小啊。”
三个人返回林园没多久,围着看热闹得人群忽然轰然四散,一只惨白的手从砖土里伸出来,紧接着,砖石处一阵尘土飞扬,一个狼狈的人影轻轻一跃,直接翻墙入了林园。
回了林园,萧风继续看信,嘱咐李奎若是饿,找南宫清逸一起出去吃一顿,他就不去了,免得又惹来一个,李奎觉得有道理,便跑去后院叫人。
剑掠云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萧风也不在意。
他才看了几封,咚一声闷响,房顶跳下来个人,一跃身便站在了书桌前,粘液四布的面上沾满了灰尘,乍一看像个泥球,“主人请阁下一叙。”
萧风叹了口气,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这一方先破坏规矩,他若不去,另一方可就出师有名了。
他搁下信,站起身来,“走吧。”
萧风都不知道,荒城西边除了食家,还有一片山楂林,此时绿叶丛丛,山楂满枝,霎时漂亮。
山楂林里有间茅屋,萧风被老人领来时茅屋上的炊烟正缓缓散去,一位长须老人从茅屋里探出头来,很自然冲两个人招手,“过来吃饭。”
萧风也没犹豫,进屋落座。
黑衣老人就站在一旁,便是一身邋遢也不去收拾。
桌上是几碟清淡的小菜,桌角还摆了坛酒,长须老人给萧风和自己满上,率先一饮而尽。
萧风没动酒水,默默吃菜。
老人也不在意,滋了一口酒,又挑了一颗花生米儿丢进嘴里,嚼着道:“小家伙的剑学了几年?”
萧风头也没抬,继续吃菜。
老人便换了个话题,“觉得九龙山脉那边怎么样?”
萧风看了眼老人,放下筷子,“不够热闹。”
“不凑这个热闹不行?”老人笑呵呵问。
“前辈也是世外之人,何必管这些闲事。”萧风淡淡说。
“哪里,老夫能占些小便宜,比如他。”老人一指一旁的黑衣老人。
“他是谁?”萧风笑了下。
老人也笑了笑,“老夫想想,前几个都被打坏了,这个似乎姓杨,跟了老夫五十多年了。”
萧风眸子一凝,看了眼黑衣老人,又看向老人,“前辈找错人了,告辞。”
“慢,”老人笑呵呵喊了声,“年轻人,少些浮躁。”
萧风扫了眼房间,又坐了下去,疏离道,“前辈还有何事?”
“小家伙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设群龙盛会?”老人又捻了粒花生丢进嘴里。
萧风看着老人,平静反问,“千年前,为什么能建立起三大帝国?”
老人怔了下,开怀大笑,“不愧是帝王之家出来的人,你竟然连这个都猜出来了。那你可知道,天机阁怎么来的?”
萧风这次却没说话。
老人自顾自说,“有些人被困在了这里,出不去,也没了能凭仗的一切,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自救,可惜自救不成反而差点自取灭亡。那时候,忽然又能出去了,于是出去了一些人,另一些人却看到了些其他东西,便不愿意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萧风依旧没说话。
老人又喝了口酒,摇头叹息,“你说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好,谁也不碍谁的事,互惠互利嘛。可是你们啊,非要挑明了,非要求一个心里自在,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自取灭亡?做人太清明做什么,自讨没趣而已。”
“难道你还要指望着那些老家伙帮忙?”老人忽然嗤笑了声,“自家各扫门前雪,谁跟你这小家伙一样多管闲事。”
老人话音才落,四周大地陡然椅起来,瞬息间,四周黑暗不见五指。
“小家伙,老夫再问你一遍,真非要插手?”
老人的声音陡然冷漠下来。
萧风依旧坐在那里,淡然一笑,“是哪位有面子请的前辈出手?”
“你要清楚,若不是你的身份,你现在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老人不理会萧风的问题,冷冷说。
“若不是你们怕我,岂会请我来这里,”萧风毫不畏惧,“无非是怕会场里那些前辈出手相助,他们终究与你们不是一路人。”
老人嗤笑一声,“可他们也不会插手。”
萧风缓缓起身,“晚辈本就没指望他们帮忙,而且也不放心他们帮忙,倒是前辈,怎么这么肯定晚辈一定独木难支?”
随萧风起身,四周再次椅起来,几个呼吸,四周一亮,紧接着,茅屋一阵椅,骤然坍塌。
“不要在我面前使手段,”萧风看着老人,一字一顿,“因为我回原封不动还回去。”
老人愕然看着萧风,张张嘴,嘴角忽然鲜血汩汩,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萧风却粲然一笑,“你真以为是我想凑这个热闹吗?天真!”
说完,他不再看老人,转身离去。
老人撑着桌子,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忽然抽搐着倒地,七窍鲜血如注。
风吹树林,艳阳如烧,映得满林的山楂也红得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