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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全是红色。
浓艳的莲花之影,不知何时长出一条细茎,向着他的位置延伸过来。他茫然地注视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数百只蜜蜂在飞舞,外界的一切都变得幻梦般不真实。
“你正在失血。”有人说。
罗彬瀚抬起头。他看到桌前站着一个穿着深红外套的短发女性。
李理正倚靠在桌边,语调镇静地对罗彬瀚说:“一分钟前索玛沙斯提亚砍掉了你的右手,先生。现在你的身躯濒临死亡,意识却因失血陷入昏迷。这一紧急状况触发了一项精神暗示,而我被选为这项暗示的具象化形式——我很感谢周雨的信赖,尽管他没考虑到你我缺乏配合经验。”
罗彬瀚茫然不解。
“你正在做梦呢,先生。”李理说,“我是你的想象。一个强力的精神暗示迫使你构筑了我,主要包含周雨对我的形象认知,还有你全部的思维潜能。此项暗示存在的终极意义,正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发挥你的一切潜能,免使你落入死亡的恐怖。这是周雨为你设计的最后一道防护,若它不能挽救你的生命,那么一切便告终结。”
她走到原本属于马林的椅子前,和罗彬瀚相对而坐。
“再过数分钟你将彻底死去。”她把手合在膝盖上说,“幸运的是思维之速快过子弹,于此处我们尚有时间做些简单梳理。罗彬瀚先生,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空前的困境里,你看上去孤立无援,而敌人却强大无比。”
她竖起一根手指。
“索玛沙斯提亚。”她首先点名道,“一个半蜥魔,它的体能远超于你,且具备某种诅咒抗性。我们不妨假设它还有些别的超自然能力。他是你的直接威胁,然而在这三人中他的地位最低,无论智识或暴力,他在总数面前均可忽略不计。若我们以逃生为首要目的,他不需要优先考虑。”
第二根手指。
“初始梦境。我们尚不清楚它是何物,但其危害性显而易见。它在情报上具备压倒性的优势,甚至你的鸽子也无济于事——但它仍然对你撒谎了。罗彬瀚先生,你可曾注意到那言语中的漏洞?它宣称自己是‘全知’的,然而却并未预料到班迪斯的出现。由此我们发现它的洞察有所局限,至少不是实时性的。它只能知道过去某段时间前的情报。”
第三根手指。
“弥罗。目前我们对他的能力仅知皮毛,但其展露的部分已超出你所能处理的极限。他才是我们的终极障碍。他听从初始梦境的驱使,武斗毫无希望,利诱亦不可施。我们需要援兵——我们需要打碎那块玉。”
李理收回手指,表情平静无波。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先生。”她说。
罗彬瀚呆然地听着。他感到房间正逐渐变得昏暗,从遥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
“当班迪斯到来时事情一度出现转机。你想到了那块玉,你提醒了班迪斯,但同时也提醒了弥罗。这是严重的决策失误,你应当干扰弥罗,而暗示班迪斯去看桌子。现在你损失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盟友,还加速了自身的死亡——然而,班迪斯的尝试并非毫无意义。”
李理从椅子上起身,走回桌子面前,用手点着那块玉璧。
“它现在离你更近了,先生。你注意到这点吗?这块玉曾经距离你将近二十米,现在就在你五米开外。弥罗主动把它拉了过来,这会是他故意所为吗?我们不妨等你脱困后再考虑这点。可遗憾的是你的手断了,手臂也骨折了,你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这块玉。”
房间变得更暗,而雷鸣之声益响。那动静就像他们头顶正有一场暴风雨肆虐。
李理仰起脸,鲜血如雨水般自她额头滑落。她的左臂怪异地弯折起来。
“我们正在坠向深渊,先生。”她继续说道,“我们需要一次机会,一个奇迹,而它确实存在于你身边。你的本能已抓住蛛丝马迹,可你却因恐惧而闭紧双眼。”
雷声如虎吼龙吟,红莲之影在银霆间明灭闪烁。每一次短暂的黑暗过去,李理的躯体就变得更加扭曲而怪诞。她浑身浴血,颈骨斜歪,手脚断裂,却犹在滔滔不绝。
“面对真实!”她对罗彬瀚高声说道,“当深渊里最后一次亮起微光,你必须将它抓进手中!看啊先生,看着这张桌子!你可观察出隐藏的疑问?你可注意到忽略的谜团?这房间内站着一头矛盾的巨象,而你对它视若无睹!情感压倒理智,你的机会百不足一!”
伏在桌边的血尸肉块已然面目全非,她那低沉平稳的声音也变成恐怖的尖叫。
“你要抢在弥罗前头抓住那光!他还没发现,还没发现,还没发现!你要让他看向别处——绝不能让他发现!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罗彬瀚感到一具冰冷的躯体从背后靠近自己,把石头般僵硬沉重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搏,先生。”李理平静地说,“现在你该醒来了。”
于是他在彻骨的疼痛中睁开眼睛。
他听到马林在小声啜泣,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悲哀。眼前的铁皮地面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泊。
右臂尽头有种奇怪的空落感,罗彬瀚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腕末端光秃秃的。这令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缺的那块肉现在估计进了沙斯肚子。
“哈哈,你是在找自己的手吗?其实还没被吃掉啦。”
罗彬瀚转头望去。弥罗正靠在桌边,手中抱着一个木盒子。他冲罗彬瀚摇摇盒子,里头发出哗哗轻响。
“你的手在这里头,哎呀,这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弥罗干笑着挠了挠头。
“你还记得沙斯说要吃掉游戏输家的左手吧?结果那家伙砍完才发现自己把左右搞错了,从你身上切下来的明明是右手嘛!于是他就纠结起来,决定还是要言出必践,等下就把马林的左手切下来吃。至于你这只手嘛……哈哈,他好像还蛮欣赏你的,所以决定留下来做纪念。现在正放药粉盒里做防腐处理呢。你想看一眼吗?照你这个流血速度,大概很快就不用发愁手的问题了吧。”
罗彬瀚安静地盯着对方。他的手臂因为失血而麻木,骨折的痛楚不再强烈,相反脑袋却疼得厉害,仿佛里面刚刚被一团火焰灼烧过。
他想要开口说话,这时一双皮靴轻轻踏进血泊中。
“刚才做梦了吗,罗彬瀚?”
小女孩站到他面前,用清淡的口吻说道:“刚才昏迷时的面部神经抽搐,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吧?”
罗彬瀚没有回答。他的精力所剩无几,必须全部留到弥罗身上。
“不想回答吗……算了,这个答案不知道也无所谓。再过几分钟你就会断气了,所以折磨你也没有任何必要。真可惜呢罗彬瀚,你明明以极小概率凑齐了全部的要素,到头来这件事却要了你的命。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类似事项我已经观测过无数遍了,你只是其中一个分母而已。”
小女孩再没有露出那种嘲弄的微笑,只是轻轻地,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般将手伸向天空。
“——罗彬瀚,你觉得无穷可以分几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