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剑的声音有一刻停顿。

随之游道:“来唠唠嗑呗,比如你是怎么搞乱南阳派的?再比如,你是怎么利用姜师姐,让她替你同时吊着的两位长老的?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吧?为的就是让刘周二人的矛盾更加激化?我猜得没错的话,掌门入魔后传的新掌门不是刘周之一也是你的手笔吧?你分裂门派,让整个门派的弟子们互相残杀,就是为了吸收长老与弟子们的怨气和恨意不是吗?”

姜照影似乎笑了下,“全猜对了。”

随之游踩住几个道人的身体凌空飞起,砍下几个从背后攻过来的人,又道:“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我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得到你在吸收怨气?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诶。”

黑雾中的红影似乎动了下。

姜照影道:“那么聪明的阿游,是怎么猜到的?”

随之游笑了下,“你故意以我是否挑拨离间这个问题试探我时,就在敲拐杖,是想让我害怕或者烦躁来吸收怨气吧?你主动调和刘周长老时,他们的表情有片刻的呆傻,后来我发现互相残杀的弟子们也是突然熄灭了火焰,表情麻木。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观察很仔细,头脑很快,非常聪慧?”

姜照影也笑了下,重复道:“嗯,很仔细,很快,很聪慧。”

随之游突然又道:“对你,我从未有过片刻动心,从未爱过,从未真心对你。”

弹剑声骤然慌乱片刻!

就是这个时候!

随之游直直冲向黑雾中,手中剑金光浮现,几道剑影飘然浮现,带着凛冽的寒气与杀意。

“轰隆——!”

墓山处狂响一声,山体几乎倾塌,阵眼处黑色球体迅速转动变小,红色法阵几乎一瞬间化作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轰隆——!”

大殿外电闪雷鸣,有片刻照亮堂内,刺去的剑上跳跃倒映着殿外的电光。

“咔嚓——!”

江危楼彻底碎掉阵眼,漆黑法球瞬间消散,露出阵眼处真正的模样!

“咔嚓——!”

随之游剑刺过去的一瞬间,黑雾陡然消散,这一刻以瘴气与怨气遮掩着弹剑控尸的人终于无处遁形!

他看着她,白发金眸互相倒映出浮动的光来,然而面上却再无光风霁月的风采,只剩下阴森冰冷的郁气与阴冷。慢慢的,他身上的红衣逐渐褪色鲜艳的颜色,只剩下暗沉却又破旧的红,胸口处是黑色的血液与孔洞。

随之游握剑的手抽动片刻,最终在刺向他胸口时停住了剑,那剑尖便堪堪停在他身上。那剑尖却与那发黑的孔洞正正合适,隐约揭示着这孔洞的由来。她闭上眼,“我感觉到了,所有怨气都在散去,你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同一时刻,江危楼看着阵眼中心,原本自得的黑眸陡然颤动起来。他嘴巴微张,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喉咙中犹如被千百根刺扎中。他想发出什么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膝盖几乎失去任何力气一般半跪下来,拳头攥得苍白。

这是一处墓穴。

墓穴中棺材空荡荡的。

墓穴前,赫然写着江危楼。

南阳派漆黑的夜空逐渐亮了起来,褪去阴翳。

大殿内,随之游睁开眼,看向抱着自己的姜照影,或许是江照影,也或许是江危楼。

她道:“你不是他。”

江危楼道:“他不是我。”

他又说:“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成婚的也是我,记住一切的也是我,不是吗?”

江危楼紧紧搂紧随之游,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几乎想哭出声,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已经死了两百年,怎么会流泪呢?

他是江危楼吗?

还是只是因为执念,因为怨气,因为恨意,于是存在着两百年的记忆呢?

他并不在乎,他知道,他要在这里等到她。

快来吧,快来吧,快来吧。

他的爱人,他的师妹,他的阿游。

他不再需要大道,不再愿意渡苍生,不再渴望聆听天机。

他不是天帝之子,不是衍衡帝君,不是天机纵横的修士。

他只是江危楼,大厦将倾又如何,若是能摘取那一颗星星就好了。

恨了两百年,念了两百年,等了两百年。

快来到这里吧。

大道浑浊之时,苍生皆苦之时,天机沉默之时。快重返他的身边吧,完成那场婚礼,证明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不是江边照影,镜花水月。

这一次,如果他不对她说要看星星,是不是能完成那场婚礼?

江危楼的指间黑色光芒逸散,露出森白指骨。

他道:“真不想让他……得到这一切……”

随之游眼睛微微发红,眼中仿佛有泪,也或许是眼睛本来就亮,“我也不想,你现在奈何不了我的,但是他不一定啊。你最多给我下咒,他万一想起来了把我囚住了怎么办?”

江危楼想要笑,却没能笑出来,身体缓缓消散,脸上几乎有一半已经化作了枯骨。

“当啷——”

他彻底成为枯骨,只剩破旧的新婚红衣和白色的黑发,曾弹奏的那柄剑坠落地上。

随之游看过去,想了好久,想起来。

这是他为她铸的剑,也是被她亲手捅入他胸口“物归原主”的剑。

终于,她喉间呕出几口鲜血,肩膀颤动。

黑色的雾气在上空浮动一瞬间,便飘然散去。

这是,江危楼的记忆,已经吸收了太多怨气的记忆……

随之游站起身来,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追着黑色雾气奔去。

阴翳的天空终于亮了起来,墓山中树影潇潇,阴云却又不知为何卷起挡住太阳。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林中,打在树叶上,却又落在山间。

墓山顶层,江危楼扶着棺木,指甲掐出了血,身体微微蜷缩着。

无数带着魔气与怨气的记忆源源不断涌入其中,傀儡内,神魂与怨气反复颤抖挣扎,他喉咙里不断涌出黑色血液。

那些曾经被忘却的东西一一归位,却又用力搅动着他的肺腑,几乎要使得傀儡破碎。

那一晚的星空。

那一日的婚礼。

“轰隆——”

雷声轰鸣起来。

江危楼张大嘴,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直流,喉间只剩长长痛苦的吼叫声。

随之游!

澹台游!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没错,我是有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她反正是坏女人!”

“记忆力,你根本不爱她。”

江危楼眼睛里沁出血来,冰冷的雨落在身上,身下血液被雨水冲刷浸染开来,他颤动着身体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的气流声。

随之游,你负我,竟还敢再骗我!

他鼻间鲜血直流,视线几乎被浸染成全部的红,一如那日的婚宴!

偏偏这时,一个身影浮现。

她将他扶在怀中,手中雪白的长剑毫不犹豫刺入他的胸口。

江危楼再次发出痛呼声,她却将他搂得更紧,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话音一如既往地轻松,但这一次却含了些诱哄一般的温柔。

随之游轻声道:“忍一忍,江危楼,忍一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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