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难料。

“纯陵十三宗弟子宋月桃,与魔族勾结,窃取情报,里通外敌,按律当处以九九天雷,以儆效尤——”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以宋月桃的修为,恐怕刚劈到第三道,她就已经断气了。

“——但鉴于其先祖战功赫赫,应家满门忠烈,皆为护卫修真界而魂飞魄散,不得转生,应家功勋卓越,应桃为应家最后之血脉,故仙门五首共商决定,宋月桃受剜心鞭十道,囚禁浮花岛,永生不得踏出一步……”

审命台下一片哗然之声。

“这也太轻了吧!”

“囚禁浮花岛算什么惩罚!?这也太偏心了!”

“难道有祖宗荫蔽就万事大吉?里通外敌这种事情也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有个好祖宗就是不一样啊——”

众人窃窃私语,宫泠月面色平静,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得一清二楚。

“多谢重霄君手下留情。”

宫泠月缓缓开口,声音空灵轻忽。

“但其实此事我已有定夺,浮花岛下有一镇魔窟,底下是千百年来死于我重羽族之手的妖魔,这些妖魔怨气深重,需修士用灵力化解戾气,应桃身为重羽族后人,又得重霄君宽恕,后半生理应看顾镇魔窟,化解千年戾气。”

宫泠月语调平静,但听到这话的众人却全都停下了议论,纷纷不敢置信地望着宫泠月。

那可是镇魔窟啊。

里面的妖魔虽死,戾气却千年不化,镇压在不见天日的地心,等闲人沾到戾气,便如钝刀磨肉,痛苦难耐。

以宋月桃这点微薄的修为,入镇魔窟,简直等同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这未免也太狠了些吧。

宫泠月抬眸看向宋月桃,问:

“应桃,这个处罚,你服吗?”

宋月桃眼眸沉沉,映不出一丝光亮。

她启唇:

“不服。”

衡虚仙尊忍不住厉声斥责:

“你没有资格不服,若非你重羽族后人的身份,此刻已是天雷灌体,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岂还有你说话的份!”

宋月桃勾起唇角,冷声一笑:

“我不服,不是认为我没错,而是看到你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我,不服。”

衡虚仙尊顿时脸色大变。

“纯陵十三宗,仙门五首之列,修无情道,却一口一个立身持正,为天下苍生修道,既无情,怎会对天下苍生有情?既修无情道,却又处处偏私,处处为了自己,你们还修什么无情道,不如修自私道更准确些!”

宋月桃目光灼灼,凝出冰冷恨意。

“这么多年,我在纯陵,每一日都不得不讨好你们,每天都让我厌恶,让我恶心!我可以受罚,但你们这群伪善之辈还能打着名门正派的旗号活着,我怎可能服气,我永远不可能服气!”

“你——”衡虚仙尊想起往日对这个徒弟的信赖,恨意与懊悔在他的胸腔里绞紧,令他呼吸都急促起来,“宋、月、桃,你对纯陵如此憎恶,纯陵从前可曾亏待你一分?”

“你们自是没有亏待我。”

宋月桃唇边绽开一个讥讽笑意。

“一个能记住你们所有喜好,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你们缺什么,想要什么,不用言语,下一秒就能温柔体贴地帮你们妥帖做到的人,这样趁手的工具,你们自然不会亏待我。”

“可在常山昭觉寺时,我被那个发了疯的佛子明寂抓走,你们却也没有一个人来寻我,对吧?”

“平日嘴上说着我千好万好,还不惜将沈黛踩在脚下来夸赞我,实际上生死关头,抛下我连犹豫也不需要,总之都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大道,我应该立刻接受且不许心生怨怼,对吧?”

宋月桃嗤笑一声。

“如果是沈黛,或许还能体谅一二,可我不是,我没那种菩萨心肠,什么正义什么大道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们佛口蛇心,虚伪至极,这样的宗门也能列于仙门五首,简直是整个修真界的耻辱!”

或许是知道自己今日之后就要永远沉于不见天日的镇魔窟中,宋月桃肆无忌惮地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倒了个干净。

衡虚仙尊被宋月桃的话激怒,掌中灵力凝聚,眼看就要对宋月桃动手——

“重霄君。”

沈黛忽然出声。

台上一触即发,众人正看得入迷,忽然被沈黛打断,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审命台上的罪责,已由各家掌门定下,不该减少,自然也不该增加,您说对吗?”

众修士讶然。

她这是……在替宋月桃说话?

替那个,曾经所有人都喜欢拿来与她比较,并且将对方捧到天上,将她踩进泥里的那个宋月桃说话?

平心而论,没有人喜欢被人拿来做比较,更别提宋月桃天生运气好,沈黛天生不走运,一个人人羡慕,一个避之不及,谁也不是圣人,怎么会心中毫无怨怼?

何况刚刚看沈黛对她从前的师兄和师尊,也不像是心软的人。

“阿弥陀佛。”

人群中传来梵音禅宗掌门,鉴衍大师的声音。

他宝相庄严,面色平和,垂目合掌缓声道:

“沈施主恩怨分明,难得。”

梵音禅宗的鉴衍大师鲜少在这样的场合开口,更何况是夸人,此刻鉴衍大师的话一出口,众人纷纷醒悟。

沈黛都能为宋月桃仗义执言,不让衡虚仙尊一怒之下伤了她,刚才却对她完全不给江临渊和衡虚仙尊留情面。

不是她无情,一定是纯陵这两位师尊师兄做了什么比宋月桃所为更加过分的事情,所以她才那样分毫不让。

想起衡虚仙尊之前说过的那句“纯陵有愧于你,临渊也有愧于你”,这个念头便更有说服力了。

沈黛却不知众人舆论又偏向了自己这一侧,只听到鉴衍大师忽然为自己说话,有些诧异,于是隔着人群,也双手合十,见了个礼。

重霄君淡淡警示了衡虚仙尊,他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宋月桃气得失去神智。

只是他临走之前,忽然冷笑一声:

“你自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错事,不过是被伽岚君所蒙蔽,你还为沈黛打抱不平,可惜,你没有资格。”

宋月桃刚要开口,就见衡虚仙尊动作迅速地将一缕灵识送入了她脑海之中,这灵识不痛不痒,只是将当日他们在常山的魇妖幻境中看到的一幕映入她的脑海之中。

“你说我们才是伤害沈黛的罪魁祸首,那你就亲眼看看,不管这个幻境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是推演出的未来,你仔仔细细地看看,真正会害死沈黛的人,究竟是谁!”

衡虚仙尊拂袖而下,宋月桃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纷乱的画面——

她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江临渊是为了还她救命之恩,才没有及时去寻沈黛。

魇族之所以能那么准确的知道江临渊他们撤退的路线,是她将情报传了出去,她不知道魇妖已与魔族决裂,还以为魇妖只是来杀江临渊的。

最后,画面定格在空荡荡的活祭阵前,沈黛的灵力还盘桓在此,但连尸骸都未留下。

宋月桃怔怔看着这一幕幕画面,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是她害死了沈黛?

……她有一天,会害死她?

宋月桃满面泪水,抬头怔怔对沈黛道:

“……我没想过要你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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